酒 席
文/彭岳
二
二爷爷死盯着思贤,看了老半天,旁边的人都急了,替思贤捏了一把汗。二爷爷眼睛瞧累了,闭着眼修养着,嘴里大声叫嚷:“打得好啊打得好。”
底下人不明白了,以为二爷爷要发火,只是冒出一句“打得好”,都减了七分兴致,原想看场热闹,现在怕是不行了。
思贤跪在地上,不敢吭一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二爷爷停了约摸一碗饭的功夫,继续说:“改明儿你也给我一棍子,这样更好!”
思贤还没听完这话,就是剩下磕头了。二爷爷却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抄起立在椅子旁的烟杆,对着背就是两下,思贤疼的没敢叫唤,心想二爷爷这把年纪,哪还有力气打人。挨了两烟杆,才知道这本事没丢。跪得更直了。
吃饭的时候,十二个人一桌,老的少的没有辈分,坐下来就吃。福子动作慢了些,眼看着一块热水壶塞大小的瘦肉被列五哥夹走,脸一变色,嘴巴一张,两行泪没出来,干嚎!
这样的场面,酒席上没少见。正是吃饭的时候,过大寿又是喜事。若在二三十年前,有人胆敢这么大的胆儿,早被撵了出去。现在时代进步了,更加人性化,吵吵闹闹只要不出人命就成。福子看没人理他,索性将碗往地下一扔,正巧磕在一石头上,瓷片碎的声音,竟被干号声压过。二爷爷听到声音,知道外边儿出了事,二哥跑出来一看,那还不明白?将半碗红烧肉从厨房里端出来,递给福子。这下高兴了,也不号了,半碗红烧肉真的能打发人,终止了一场祸乱。酒席上也恢复了往时的吵闹,吵闹声最弄得没有安静的地儿,大家伙的吵闹,让老人家听了心里倍儿舒坦。
一席饭吃了好一会功夫,几个速度快的汉子,饭都装在喉咙里,再吃就搁嘴里了,放下碗,四个一伙竟有了十二个,走进屋子跟二爷爷打个招呼,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可不是犯了烟瘾,组上一直以来就穷,男人最多吸自己家中的草烟(旱烟),这玩意儿劲儿大,比商铺卖的盒装烟抽着得劲。十二个人走出屋子才五六个,八个一起、四个一伙儿朝两边走了。知道的人都知道,这年头比谁本事大,花样不少,牌场上见功夫倒是常事。
昨天刚下过雨,地里面干不了活,又逢今天二爷爷过寿,难得远处亲戚来,聚在一起,总是不允许当晚赶回去,将背篓全都扣在二伯家里。组上的女人都去收拾床铺,这么多人,还是大年三十、初二初八那几天才有的事。心里面嫌麻烦,嘴上绝对不讲,一年再联系不上几次,也是自己家的姐妹兄弟。隔得实在近的,也有挽留不住的,早些就回去了。
小林子抓了一把糖果,有三四颗的样子,全给了小花花,自己坐在椅子上,旁边坐着曾祖父,可不敢说话,大气也都没出。思贤还在堂屋里跪着,不敢起身,黑灯瞎火的,二伯母要到房里取三姨家的背篓,急急忙忙,一脚踩在思贤腿上,那个痛的一叫,这个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大跟头。二伯母先前忘了思贤在堂屋里跪着,嘴里骂了一句,进了房,背篓拿出来放在堂屋里,走到正屋。二爷爷一边喝茶,一边给二哥交代事。
二伯母急急忙忙走了几步,叫道:“爹,思贤还在堂屋里跪了大半天了,怎么还不准起来?”
二爷爷转过身,一脸阴沉:“让他跪,好长些记性。”
二伯母没话说,和二嫂子将碗洗了,找了火把,一起上思文家。天还没黑下来时就叫去打牌,忙到现在,估计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儿了,能看也总是好的嘛!
“九儿,一起去思文家打牌去!”二伯母叫上我,我还没动。二爷爷把头点了几下,这里“容不得”我,也只好和二伯母一起,去看看他们打牌。
还没走过大门槛,里面懊悔不已的声音早就传来。二伯母听得多了,每次听在心里都觉得舒坦,就好像娃娃上学听老师讲鬼怪故事一样,入了神,推开大门,不知道往哪边走了。两边的屋子都闹哄哄的,“朝右边。”二嫂子提醒了一句,婆媳俩推门而入,好啊!两张桌子刚好留出三条过道,旁边有站着的五六个人,还有些坐在火坑旁边烤火说话的,二伯母叹息一声,没角了,就是有,这里也摆不下桌子啊。看她失望那样,准是掉了五十块钱。张妹儿看上去挺高兴,简直眉飞色舞,她一下子出了八张牌,别人跟着出八张,她又接着出了六张,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然后朝着其他三家出的牌一看,得意的笑道:“都没主了啊!”
“没主了!”大舅眯着眼,一脸的晦气,蚊子式的说了一句。
小狗子的脸本来不长,圆圆的,这回成了马脸。上桌打牌的人,他的年纪算是最小的,才十二岁。面前放着十三四块钱,他的眼睛鼓得很大,和马脸正配。声音比大舅要高:“快点出牌。”
张妹儿笑得更甜了,七七八八就只剩下一对K了,打出来,众位英雄扼腕叹息。有八张扑克放在桌子中间,听他们说是底牌,底牌上再没有牌了,二嫂子说了句没意思,就推开门,往对面走了。那边的声音大些,我猜更热闹更好玩。
小狗子输了三块钱,瞧见二伯母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就拉着二伯母的衣襟,笑着说:“二奶奶,你来打吧,我找小林子他们玩去。”
“你不打了?”二奶奶的眼睛发亮了,她想一试身手,没有推辞,嘴里连说了两遍:“乖孙子”,抢过牌,像抓到宝贝一样。我就在旁边看着,她一连拿了九次底牌,听说是做了九次庄,结果出了九次钱。张妹儿笑得更甜了,大舅眯着的眼也睁得很大,不爱讲话的思虎还是严肃的表情,过了两局,我见他的表情也如春天融化的冰——暖和了。果然,他搬了底牌,和张妹儿打得那局差不多,没过几下,就出完了手里的牌,一家三块钱。他这才笑了起来,连摸牌都觉得有劲多了。二伯母的脸,渐渐地变成了马脸,我悄悄走开,小林子那儿正跑进来,就张妹儿旁边站着,叫道:“妈,妹妹讲肚子疼。二伯伯要我叫你过去看看。”
张妹儿有一身力气,也给人看过几年病,知道很多古方,连现在的西药也懂很多。她没搭理小林子,继续打牌,每个人手里还有三张牌。我凑过去一看,张妹儿手里一对红心10和一张红心2,该她出牌,一对红心10打出来,大舅那边出了一对红心7,另外两家都是一张5一张10的四张牌,10和5都放在底牌上。大舅嘴巴笑得合不上,一声叫道:“大王扣底,分子全交。”将底下八张牌朝天一番,我看到张妹儿从口袋里拿出九块钱,一家三块,翻过身扯着小林子的耳朵,杀猪般的声音叫道:“叫你多嘴,输了老娘的钱!”
“还是去看看小花花吧?”二伯母腾出手一把抢过小林子,搂在怀里不放:“今天就打一通夜,不差这会儿工夫。”
“打一个晚上?”张妹儿的脸上出了花。
大舅比她笑得要甜:“我姐姐输了那么多,肯定要取本啊。你叫平玉帮你打两局,她今天没带钱出来,她是老手了,不会输的。”
平玉站起来,替下张妹儿,我从二伯母手里接过小林子,离张妹儿总算有一丈的距离,用一个火把,回到二哥家。思贤正坐在桌子前吃饭,二哥在数钱报账,二伯伯的脸上是笑着的。
“小花花睡在床上的。”二哥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告诉张妹儿,张妹儿直接进房了。没过多久,走出来吩咐二哥烧一瓢开水,叫上我,去路边扯些草药,煮了喝下就没事了。
所以打牌的继续去打牌,睡觉的已经睡下了。二爷爷却像是有心事睡不着,小林子不愿回去,就靠着我眯着眼,二哥把钱交给二伯,二伯就进房去睡了。二爷爷这才拿火钳理着柴火,开口说要紧事。
作者简介:彭岳,土家族,湖南桑植人。张家界市作家协会会员,张家界市民族中学谷春明高中语文名师工作室主要成员,中学语文一级教师。曾在《怀化日报》《边城晚报》等报刊和杨柳青文学网、榕树下等网站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百余篇。撰写论文获得省市级特等奖、一等奖数篇,参加教学比赛获得省市级一等奖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