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席
彭岳
一
雨下的很大,三月里有这么大的雨实属不该,这种雨本应出现在六月的夏。
小林子没有打伞,穿着一双崭新的草鞋在雨中狂奔,他厌弃了家里那把有着两个小洞的伞,干脆在雨里跑,浑身打湿了才舒服。可他忘记了他是去赶牛的,一口气跑了二十多米,停下来,不敢朝天上看,一个劲儿的骂雨太大。
整个道路上,只有小林子一个人,他跑的挺累,也懒得再跑,反正浑身上下全湿了。就走,也不敢走的慢,天虽然下着雨,还没到掌灯的时候,但黑得跟黎明时的光景差不多。稀泥里坑坑洼洼,一路走去,裤子湿了半截,一手抄起地上的牛绳,小林子往回便走。他有些害怕,这副模样回去,就算爹爹心软,妈也得狠狠教训一顿。
小林子还没走到家,一张脸就阴沉下来,两行泪水在大雨中看不出来,抽动的全身像个一丝不挂在冰雪地里走的人。小花花看到哥哥,急忙撑着小伞,她穿着一双新鞋,是上个礼拜赶集时新买的,穿着一件大红花布衣,鞭子梳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走着,害怕泥溅到鞋子上和裤跟。小林子看她慢吞吞的走,好不容易哭的实在,忍不住破口大笑,正好绊着一张树枝,打在脸上痛的要命。
这会儿有伞和没伞差不多,小林子看着小花花走路的姿势,活像母亲的。“这倒是凤生凤。”小林子说一句,看到妹妹,他忘记了自己淋一身雨,更把搁在屋里的竹条忘得一干二净。妹妹离他不远时,他摆出哥哥的架子:“花花,饭煮熟没?”
“妈还在炒菜。”小花花笑着回答,要将伞交给哥哥,最后还是没有。一个落汤鸡,打伞也没用,“这么大雨,我牵牛,你先回去换衣服。”
“换个屁。”小林子大声说道:“再走几步就到屋里了,你现在牵牛,开始干什么去了?”
小花花没说话,小嘴一撅,哼着歌走了。小林子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去给小花花一脚,看那得意的样……
烧饭的烟冲破青瓦,横亘在半空中,下雨有雾,正好凑成一对儿。小林子喜欢看这样的烟,看个不停。思贤手中的竹条打在身上,知道疼了,才下意识的让开,一让,一竹条打得更重。
“为啥打我?”小林子不高兴了,攥紧小小的拳头,用语言反抗。
思贤瞪了小林子一眼,举着竹条还没打,先骂道:“没事你淋哪门子雨,明天吃酒去你穿什么?”
“到哪里吃酒去?”听到吃酒,小林子高兴地忘了手上的条子印,思贤又是一条子打下,小林子直接给跪地上了。
“今天不准吃饭。”话说完,走进屋里。
小林子跪在地上怄着气,张口叫道:“不吃就不吃,白菜萝卜一点儿都不好吃。”
“当初碰到鬼,死了多好!”思贤说给张妹儿听。张妹儿不搭理他,往小花花碗里夹一筷子萝卜丝,跑到屋子外面,小林子已经跪在雨里了,嘴巴冷得发乌。张妹儿有的是力气,一把将小林子提起来,跟提鸡一样,往屋里就走。
“我自己走!”小林子两只腿蹬了半天,在空中扑腾,像青蛙在水里游似的,为了挣脱张妹儿,哪里能?一下子没挣脱掉,衣服扯了个口子。张妹儿不干了,对着脸上就是一耳光。小林子滚着泪,走进屋里,在木椅子上烤衣服。
不烤还好,一烤全身发抖,冷得半死!
终于斗过了老子,没吃晚饭,半夜里饿着肚子叫。终于还是感冒了,张妹儿只得起来生火,给小林子脚上抹桐油,烤上半天,钻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小林子起的很早,被张妹儿和思贤给吵醒的。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屋里的雷却打得正响。昨晚上因为小林子,两口子没吵起来,忘了要吵的茬儿,早上正好有空,鸡还没叫起,张妹儿开口了:“思贤,给我点儿钱,我今天也打牌去。”
“姑娘家打什么牌?”思贤睁着两只眼,声音含含糊糊的。
张妹儿不高兴,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姑娘家为什么就不能打牌,就只准你们男人打?”
思贤听不得张妹儿大声叫嚷,从被子里蹿出来,没给好脸色:“你打牌,哪回赢了的?”
“昨儿落一天的雨,你不去放牛,叫小林子去放。自己跑去二伯家打牌,输了钱……”张妹儿火气上来了,连珠炮似的停不下来,被思贤一个耳刮子给打住了。
就是一脚,直接给思贤踢到床脚去了,张妹儿睡她的觉,思贤不敢上床,把衣服穿好,坐到椅子上,倒腾身上的几个钱,怕被张妹儿给抢去,自己就打不了牌了。
天亮的很快,思贤将谷子和花布装进背篓里,就抱起小花花。张妹儿背着背篓,小林子把牛牵着,穿双布鞋,换着只有一个补丁的裤子,一路上扯着嗓子叫,平时还能骑在牛背上,这会儿不敢了。身上的条子印还没消,怕打!
今天是二爷爷八十大寿,二哥想大爷爷活了八十多年,没过寿辰就见了阎王,冤屈!便天天叫嚷给爷爷办了寿诞。二伯硬是不同意,爷儿俩只差点动拳头。二哥让步,和自己老子动手得天打雷劈。终于商量好,自己掏钱给爷爷办寿诞,老子收钱就是。二伯这下同意了,天天挂在嘴上说儿子孝顺,昨天在家里打牌,赢了几块钱,听二哥的意思,一晚上没着睡觉,扳着手指头算计,似乎思贤少给了一块,晚上饭却吃了四碗。
大爷爷过世后,组上辈分儿最大的就是二爷爷。八十岁的高寿,四世同堂,重孙也有十一岁了,再过几年,结婚生娃,还不得五世同堂!从古到今,五世同堂能有几人。想着心里高兴,不说出来,等满屋子的亲戚一个个拜寿,才笑不拢嘴。
很久没有参加过酒席了,从大爷爷过世,思赢娶了媳妇儿,这算是组上第三次办酒席。这样的生活节奏,很适应,而办寿宴、结婚、生孩子的重要,和过年差不离儿。
二爷爷第一次过寿,来的人很多。
小林子虽不是亲重孙,但二爷爷现如今最喜欢他,也就一把抱住,一起坐在宽椅子上,二爷爷不敢抱起小林子,怕自己老抱久了压疼双腿。这小家伙儿,笑得比寿星还开心,给二爷爷拜寿的人,也算给他磕了头。天生的皇帝命,却在坐下去的时候,一声尖叫,唬得众人没了脸色,更将思贤夫妻气得脸都成了猪肝。
二爷爷撸起小林子的袖子,脸色也就变得不好看!天气转晴,这屋子里虽然没有雨,雷声估计是有的。
思贤连忙疾步上前,没说话,先搁那儿跪下。单看二爷爷的一双眼睛,倒是三十岁的人。
他确实发火了!
思贤心里发怵,静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作者简介:彭岳,土家族,湖南桑植人。张家界市作家协会会员,张家界市民族中学谷春明高中语文名师工作室主要成员,中学语文一级教师。曾在《怀化日报》《边城晚报》等报刊和杨柳青文学网、榕树下等网站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百余篇。撰写论文获得省市级特等奖、一等奖数篇,参加教学比赛获得省市级一等奖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