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推介】
·
戏曲艺术的生命在于创新
·
【邹琦新】
·
据《“大制作”是戏曲的灾难》报道,在第15届(2005年)“白玉兰戏剧奖”获奖演员表演艺术研讨会上,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孙毓敏、叶少兰等指出:“如果新戏都是大制作,那便是戏曲的灾难。”还指出:“中国戏曲是写意为主,舞台上依靠演员的表演来点染环境,以表现戏曲空灵之美。”这确实既指明了当前戏曲创作中存在的一种弊病,又指明了戏曲不同于话剧和影视的特点和优长。我不会写戏,也不会演戏,作为一个喜欢看戏的普通观众,对他们的某些说法却有些不同的看法,现在提出来进行商讨。
文艺作为精神产品,不同于物质产品的本质特征,就在于百花齐放、万木争荣,绝不能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最忌讳模式化、通用化。著名剧作家沙叶新在《〈陈毅市长〉创作随想》中说过:“我应该鼓起勇气,在所有写陈毅的作品中独辟蹊径,写个有点独创性的作品,这才是正确的道路。这并非狂妄,而是每一个创作者最起码的志气,否则叫什么创作呢?所谓创作,便是独创地去作;如无独创,那就不叫创作,而是仿作。”凡立志从事文艺创作者,都深深地意识到,文艺创作不仅不能重复别人,而且不能重复自己。孙毓敏却认为:“对戏曲而言,继承和加工传统剧目,远比花大钱创排新戏更具迫切性”,“远比新垒炉灶、排台新戏更有成功的可能”。这种说法即使对戏曲的流传有一定的可信性,这种做法即使对剧目的丰富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我仍然认为这既不符合文艺创作的基本规律,也不符合广大观众的基本要求,因为戏曲作为文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必定不能背离文艺最本质的特征。观众中尽管有一部分喜欢陈腔老调,但大部分爱好立异标新。何况时代在不断促新,观众在不断更新,人们的审美观念、审美情趣也在不断翻新,必然希望戏曲不断革新。且不说青年观众,就是像我这样的老年观众,也不愿总是听“坐不完的宫”,总是看“打不完的店”,而希望多看新人新事,多听新词新调。
我特别赞赏上海京剧院的艺术家们的创造与革新精神。近年来他们创作和演出并产生了广泛影响的新戏,就先有《曹操与杨修》,继有《贞观盛事》,后有《廉吏于成龙》等。比如《曹操与杨修》就是一出崭新的《三国》戏。在中国戏曲史上,《三国》戏是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仅《新编京剧大观》所载,《三国》戏就达68出之多。若从元代初期关汉卿创作的《关大王单刀会》算起,《三国》戏编演的历史也达700年之久。今天新编的《三国》戏,固然有前人的丰富剧目可资借鉴,但更须跨越前人的高峰进行创造。可贵的是上海京剧院的艺术家们运用历史主义和当代意识,抓住曹操和杨修这两个历史人物及其关系,进行了全新的观照与塑造。他们从历史与道德两个方面,既刻画了一个与历代戏曲不同的曹操形象,又描绘了一个历代戏曲中未成主角的杨修形象,足见其艺术胆识和艺术才华。他们的一系列创新之作,不仅多次荣获国家大奖,而且深受广大观众喜爱,还使尚长荣、言兴朋、关栋天等成为名副其实的表演艺术家,因为“无独创剧目者非表演艺术家”(参见笔者发表于2003年11月6日《文艺报》上的拙作)。
·

(《曹操与杨修》)
·
孙毓敏等在研讨会上以一批“经典作品”为例,说明“都是在传统戏基础上进行整理改编才得以成为传唱至今的作品”。我却认为这些作品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整理改编,而是毋庸置疑的艺术再创造。比如昆剧《十五贯》,就是为了适应新时代、新观众的要求,对《双熊梦》的推陈出新,在主题方面“推”十五贯戏言成巧祸之“陈”,“出”批判主观主义、官僚主义,赞扬实事求是作风之“新”,而且在人物方面去芜存菁,在情节方面删繁就简,在语言方面改雅为俗,从而取得“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巨大成就。又如莆仙戏《春草闯堂》,也是对《邹雷霆》的脱胎换骨,“脱”壮士打虎救驾、皇帝封官加赏、义仆知恩图报,以及一夫二妻大团圆之“胎”,“换”揭露封建法制的虚伪残酷,鞭挞封建官僚的腐朽昏庸之“骨”,更将一个全心为主的老院公李用的奴才形象,改塑成一个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天真俏皮、机敏敢闯的年轻姑娘春草的形象,使一个平庸的公案戏升华为一出歌颂传统美德的崭新剧目。其余如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黄梅戏《天仙配》、京剧《杨门女将》等,除取材之外,无不在主题、人物、情节、语言等多个方面进行了艰苦的创造革新。
记者的报道中还提到“著名剧作家魏明伦也极力提倡戏曲移植”。不过,从魏明伦的创作理论和创作实践来看,自己并没有遵循这一“最符合戏曲流传的规律”。他曾多次声称其创作为“一戏一招”。在《文学与自我》中,他强调的是,“文学不是五十年代人人皆适的干部服,是八十年代时装展览会的模特儿”,“专门从事‘喜新厌旧’”,“公开反对‘从一而终’”。他本人的创作,就既有“新垒炉灶”的创作,又有将单纯的语言艺术改造成为综合性的舞台艺术。即使像《潘金莲》这样被别人写滥了的题材,他不仅重新诠释了人物,而且在形式上创造了一种以川剧为主,集古今中外多种艺术形式之大成的荒诞奇观。如果说《中国公主杜兰朵》也算移植的话,那也是将外国歌剧改造成了具有中国地方特色的川剧,其所花费的艺术再创造的功夫也非同一般。
不可否认,目前戏曲界确实存在不少新创作为大制作的现象,也确实不便于其他剧团和剧种的搬演及移植。但是新创作不等于大制作,传统戏也有重新包装后,别人也无法搬演的大制作。上海京剧院著名表演艺术家陈少云主演的新作《宰相刘罗锅》,因为描写的是清代故事,不能沿用传统戏装,所以其服饰必然要花较多的经费。然而几块类似宫殿和庙宇的景片,推来拉去,排列组合,所构成的不同情境,就是对中国传统戏曲的写意性的继承与革新。如果舞台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桌两椅”,也未免太简略、单调、呆板了。根据观众求新求变的审美要求和各个剧目的内容特点,将布景适当加以改造和创新,也是可以的、必须的。反之,调集京沪两地老中青三代京剧名家,将梅兰芳大师的几个经典唱段串连起来的《大唐贵妃》,则是地地道道的大制作。
文艺界都熟知一句名言:第一个用鲜花比美人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才”。因此丰富剧目的最佳途径必然是、也永远是来自生活的独特创作,戏剧艺术的生命也在于创新,这才是“最符合戏曲流传的规律”。正如著名作家王蒙在《翻与变》中所说:“创作就是突破,就是翻已有的案。第一,要突破别人,使自己写的不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第二,要突破自己,使自己的这一篇不变成前一篇的复制品、仿造品。”文艺工作者都应该立志努力使自己成为“天才”,不致于沦为“庸才”和“蠢才”,戏曲工作者也不例外。当然,若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继续攀登”,进行了超越前人的独特再创作,观众同样会认可这样的“天才”。
·
(原载《文艺报》2005年3月17日,编辑删改后更名为《何为大制作何为空灵美》)
·

(《大唐贵妃》)
·
【作者简介】邹琦新,男,1938年生于湖南长沙,1962年毕业于湖南师院中文系,1970年调到湖南邵阳师专中文科任教,197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95年晋升为教授,2007年在湖南邵阳学院中文系退休。
·
【推荐阅读山径文学社作品】
点击链接-“邵阳师专”系列文章
点击链接-《山径文学社小记》
·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