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的记忆一一脱粒
时近故乡夏收,不由想起小麦脱粒的事情来了。
收割、脱粒、入仓,可谓夏收之三部曲,如果说收割和入仓分为序曲和尾曲,则脱粒则为关键乐章。
脱粒,就是让麦粒从麦秸上脱落下来。农家小麦脱粒,有人打、场碾和机脱三种形式。
人打就是人工采用一种叫连枷的工具,通过击打的形式脱粒。连枷为一长方形竹或木条编制物,一端有横孔,通过一短圆木把接于手持长木柄之上。人们上下前后挥舞木把,使连枷前后旋转,连续击打麦秸,干透麦粒就会落于场内。
小麦两汉时盛行于中国北方,最早的脱粒工具已不可知,但连枷制作简便,击打肯定是早期流行方式。北宋张舜民有诗句:打麦打麦,彭彭魄魄,声在山南应山北。这里的"彭彭魄魄"明显就是连枷击打声音。
人打效率低,只适用于少数麦秸。古代小麦亩产甚低,故连枷适用。解放以后,小麦亩产不断提高,连枷明显落伍,农闲之时使用尚可。若遇三夏大忙,大量麦秸,为抢时间,非用场碾和机脱不可。
场碾即将麦个子打乱,用木杈翻动,使麦秸簇拥在一起,均匀而透气,宛如厚饼一般。日晒至干透时,用石碌碡碾压,使麦粒脱落下来。
碾场用的石碌碡同光场用的石碌碡不同,表面粗糙而有凸凹条纹,滚动时不断震颤,麦粒受震即脱落。
石碌碡为状似腰鼓之圆柱体,两端中心各有一石窝,上套一木框,木框左右中部各安一木杵,杵头穿入石窝,然后前面用绳拉动,即可使石碌碡转动。
石碌碡属于石碾的组成部分。两汉时随着小麦普及,石碾磨面也开始盛行。古时石磨石碾皆属贵重家俱,直至明代,皇甫川敬家村孙家,尚以打造石器发家。脱粒只是一时之用,故石碌碡之使用,肯定晚于连枷。苏辙《杀麦》诗中,有"细筑场无隙,轻推磨有音"之句,据此判断,石滚碾场最晚出现在宋代,但使用并不普及,解放后才成为善遍使用的脱粒工具。
我华为农业民族,种收几千年,善用畜力。传统碾场常用牛拉。
少时见牛拉碾场,碾者一手牵绳,一手持鞭,口中指令,手中驱赶,以己为中心,驱使牛拉石碌碡,在麦秸秆上不停转圈,碾压麦粒脱落。
碾场时,为防牛儿拉粪,玷污麦粒,碾者腰后揙一笊篱,见牛儿欲拉时赶快接住。
日高天热,碾场时久,人、牛俱疲。牛儿慵懒,走速转慢,人见即行呟喝,手中挥鞭。牛儿受驱,复又紧走。
麦秸受碾渐平,人牛歇息,其他人翻场。三翻三碾之后,乡人便群起而上,要起场了。先用木杈将大麦秸起于一旁,然而总有稀薄的碎麦秸漏下。
对于这些漏网之"鱼",农人也是有办法的,可用一种叫"拣秆"的工具收拾。"拣秆"类似木杈,但齿长可达一米,且多而密,装齿横木接于木把之上。手持长把在场面划过,碎麦秸尽掠于木齿之上,倒于一旁。每次的碎麦秸聚在一起,再用排叉推去搭"麦秸集子"。
还有更小麦秸碎片,乡人称之为麦秸䅎子,以及混杂于麦粒之中的残穗、麦糠、小石子土块及土面,"拣秆"也无能为力,便需扬场解决了。
扬场之原理,利用麦粒和这些杂物比重不同之原理,借用风力使之分离。扬者看准风向,站于上风处,两腿微分,腰稍躬,用木掀铲起麦粒,巧使力气,扬起一条线来,麦粒微小而重,先落于地,残穗稍重而大,落于其外,木土之块更重,被抛得更远,滚于一旁,而土面和麦糠体轻,则被风吹向远方。另有一人站于一旁,用长竹扫帚将麦粒上残存麦穗、土石块落于一旁。如此一番操作,便得净麦粒了。
牛拉碾场,速度较慢。于是在生产队使用电力以后,改用电碌碡碾场。
电碌碡者,将木框改为铁框,上装电机,乡人称之"电葫芦"。碌碡一端固定一个齿盘,齿盘上有齿轮,齿轮同电动机所带转轮咬合,电动机启动后,便会带动碌碡转动。
使用电碌碡碾场,需两人配合。一人用长绳牵住电碌碡,在场里转圈碾麦。一人收放电线。电线和转线盒子吊在空中纲丝上,钢丝又接于大场两边中间栽的木杆上。电碌碡转动时,转线员摇动电线,使其不致拧结。
电碌碡效率远高于牛拉碌碡。整个大场摊满麦秸秆,远看那电碌碡轰轰隆隆,在大场上滚过。这碌碡不用牛拉,还能飞快转动,在我们孩子眼里是颇为神奇的事情。欲近就观,便遭呟喝禁止。
场碾也可用小四轮拖拉机带动,算是现代和传统机械结合的产物吧。拖拉机碾场灵活方便,驾手一人即可,场地可大可小,且小四轮本身也有辗压之用。
电碌碡,小四轮,只是牵拉机械代替了牛力,其他程序还是需要的。
说完了场碾,再看机脱。
最早的机脱是用脱粒机进行的。其好处是不用摊场翻场起场反复作业,直接将脱粒机拉至麦垛前,一人站于脱粒机前,将麦个子塞入脱粒机那黑黝黝的大口(小脱粒机需要将麦个子拆开),脱粒机嗡的一声,一口吞下,从左边出口吐出麦粒,有人用簸箕或口袋负责收集。脱粒机后口则源源不断地"排泄"出麦秸。由于里面胁裹了大量的麦粒,因此需要有人用木扠挑着翻动,使麦粒脱离。然后有数人排队,挑动麦秸向前,一直到搭"麦秸集子"的人那里。
使用脱粒机的特奌是急而脏。一时间,机器轰鸣,麦秸乱飞,尘土飞扬。揭垛者,拆麦个子者,投喂者,收麦者,挑麦秸者,一群人使用眼罩、口罩等保护口眼,全围绕着脱粒机急速运转,热汗直流。直到脱完或停机才得喘息。
小儿们和大人们一样兴奋,跳着,跑着,帮大人解麦个子,心里想的却是脱粒机那似乎有无限吞吐力的大口,偷空便抓一小撮带穗麦秸,投入脱粒机,大人们笑着,呟喝着,禁止小孩上前。
脱粒机省去碾场、翻场、起场、扬场等环节,脱粒、搭"集子"一条龙作业。收麦子的同时,蘑菇一样的圆集子也搭成了。缺奌是麦草中含有麦粒和未脱粒的麦穗。节俭勤劳的乡人们,会乘着农闲时间,用牛拉石碌碡再重新碾压,还能淘摸出数袋麦子来。
机脱的另一种形式是联合收割机,地里割脱一体,那就省却大场上的一切作业了。
我农村出身,小麦脱粒的这几种形式都经历或见识过。大集体的时代,最早使用牛拉碌碡,然后是电碌碡,最终是脱粒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承包以后,脱粒机也承包,使用过两年。后来失修,又变成了牛拉碌碡。以后随着拖拉机的普及,牛拉碌碡被淘汰了。最近几年,又兴起了专业的联合收割机。
脱粒形式的变化,是农村曲折发展的一部变迁史,反映的是农业机械化和产业化的发展过程。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再也不需要像过去那样辛苦劳作了,然而又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新问题。
乡村振兴的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