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局长书记争大小擂台陡颤
干部职工赛高低绰号横飞
罗志恒刚被调入工商局的时候,任命的职务是局长、党组书记,党政两职一人担。几个月后,县委又把统战部原副部长郎俊光调到工商局任党组书记,罗志恒改为局长、党组副书记。从此之后,在工商局究竟谁该是“一把手”的纷争就在局长和书记之间展开了。
多数人的看法是,按照惯例,县直部门实行的是行政首长负责制,在工商局,局长应当是“一把手”。可是,郎俊光却不这么认为,他的理论根据是:既然党委书记在乡镇是“一把手”,身为党委副书记的乡镇长是“二把手”,那么,在工商局,党组书记是正书记,局长是副书记,党组书记自然是“一把手”。
郎俊光这么认为,罗志恒当然不干了。因此,俩人一度闹得很僵,谁也不服谁,工作上各敲各的锣,谁吹谁的号。同样是研究局里的日常事务,甚至是研究同一个议题,书记通知召开党组会讨论,局长则安排召开局务会研究,常常是一件事情两种决定,一项工作两道指令,弄得其他班子成员和股所干部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这天,郎俊光主持召开党组会,研究市场管理方面的议题。照理说,研究的内容属于行政事务,不一定非开党组会。而郎俊光考虑的是,正因为是行政事务,召开党组会才更有意义。他要树立由他统管一切的权威。
但是,会议期间,很少有人主动发言。郎俊光先是点名让两个副局长谈意见,两个副局长都能感受到夹在书记、局长中间那种难受劲儿,不得不说了些谁也不得罪、模棱两可的话。之后,郎俊光说:“罗局长,谈谈你的想法。”
罗志恒早就窝着一肚子火,只不过是忍着没发,他现在听郎俊光这么一说,便不紧不慢、不冷不热、不愠不火地说道:“你定吧!”就说了这三个字。
办公室主任常青虽然也是党组成员,但他知道在班子里数他职务低,让他参加会议主要是做记录,因此,要么不发言,要么也只是在别人发言之后随声附和几句。他现在身处冷场的会议当中,浑身感到不自在。
罗志恒则抓住这个冷场的机会,将了郎俊光一句:“既然没人说话,那我就接着开局务会啊!”罗志恒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正视郎俊光,而是边说边不时地往郎俊光所在的位置瞥一眼。
郎俊光正为班子成员都不踊跃发言,自己又不太懂业务纠结呢,冷不防听到罗志恒这么一问,有点儿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哼出了个鼻音。这鼻音,该用哪个字表述,它所表达的意思是惊讶、是疑问、还是同意,谁也说不清。但罗志恒则把它理解为“同意”,进而又紧逼一句:“那好,那就请你退场吧!我们接着开。”
郎俊光没有行政职务,自然知道自己不该参加局务会,但是,究竟自己是怎么退的场,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罗志恒明白,如果接下来的局务会还研究刚才党组会上讨论的议题,班子成员很难从冷场的气氛中扭转过来。为避免出现与郎俊光同样的尴尬,他临时决定讨论或通报了几件其它事,时间不长会议就散了。其实,参加会议的人都明白,罗志恒就是故意给郎俊光闹难堪。
散会后,小李局长(副局长,下略)跟着大李局长(副局长,下略)去了大李局长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说:“照这样儿下去,这工作咋干哎!”
大李局长没有言语,只是“嘿嘿”虚笑了一下。
小李局长见大李局长没说话,又撺掇道:“恁们是二乡子,你该劝劝郎书记,光这样闹下去……”
大李局长看看小李局长,半开玩笑地说:“你又开始捉糊老头儿啊!”
“嘿嘿!不是捉糊……嘿嘿!”小李局长也是以虚笑回应。
然后,大李局长一本正经地说:“你说我咋说哎?说你嫑争这‘一把手’兰?”
小李局长一想也是,只得附和道:“真是没法儿闹!”
正在这时候,办公室主任常青走了进来。他朝后一看没人,冲着小李局长说:“你还说没法儿闹哩!我这儿才真是没法儿闹兰!”他又往门外瞧了一眼,接着说:“我现在,连点名册、考勤表就不知道该咋儿填兰!”
大李局长说:“这好办,你让俩人在点名册和考勤表上各占一个第一名。”
常青知道大李局长是在借题调侃,故意装作茅塞顿开的样子,先是表示惊喜地猛然一声“哎!”然后说,“你说哩这还真是个法儿!”
大李局长说:“看,你不咋儿哎!”
小李局长在一边“嘻嘻嘻,嘻嘻嘻!”
大小李局长和常青正在说话的时候,市场股王副股长恰好端着簸箕去倒垃圾从门口路过,刚走近门口,就听到他们的对话有点儿听头儿,故意装作不慎脱手把簸箕掉在了地上,垃圾撒了一地。他显得很自然地走进大李局长的办公室拿了把笤帚,把垃圾扫入簸箕,端起来走向厕所。通过他这掉、拿、扫、端,把几个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回到市场股,就对正在擦皮鞋的李股长说:“咱局里摆起擂台来兰!”
“昂?”李股长左手拿着皮鞋,右手拿着鞋刷,停下擦拭,疑惑地看着王副股长。
王副股长说:“看!郎书记攻擂,罗局长守擂。”
“哦,你说他俩唠!”李股长又接着擦起皮鞋来,边擦边说,“一个槽里栓了俩叫驴!”
“唉——郎书记也是……”王副股长接着说,“我听说咱班儿新朝劝过他,他不听。他们不是同学嗷!”
李股长说:“这种事儿,别人还真不好插嘴说话。”
郎俊光和罗志恒这么一闹,弄得全局上下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背地里都在看他们的笑话。更可笑的是,俩人竟跟小学生闹气找老师去评理一样,一同去问组织部到底谁是“一把手”。
局机关的人,虽然不知道组织部是怎么答复他们的,但从此后俩人的说话和行事猜测,组织部可能没有支持郎俊光的观点。郎俊光没有了以往的精神头儿,整天跟俘虏兵似的,给人以萎靡不振的印象。走路的步伐明显放缓,脸上也好像缺少了往日的荣光,跟局里的人见了面很少主动说话,即使应答别人的问话,也很简短,甚至有些敷衍。罗志恒则跟前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即使想起来也只把它当作一段小小的插曲,又恢复到郎俊光调入前的状况,继续行使起“一把手”的权力,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一切。全局的工作也恢复如初。
此后时间不长,局里给谷关林增加了个伙计,叫骆献平,中等个头,不胖不瘦,实际年龄比谷关林大不到十岁,但看上去没那么大,很精神,很帅气,且直率、健谈、活泼、乐观,面透文人气质。他从化肥厂调入工商局后,在谷关林寝办合一的那间平房里增加了一床一桌,与谷关林同室办公。俩人相处一段时间后,相互感觉很对脾气,很合得来。俩人第一次见面,就如同知己,相互剖白了自己的心迹。
骆献平说:“我过来虽然是俺老乡儿介绍哩,但最后还得人家罗局长点头儿。咱过来,不是冲着哪个人来哩!咱这脾气,甭管是谁当头儿,咱也一样,考虑的是咋儿把咱的工作干好。别的什么是是非非的事儿,咱也不掺和。再说,咱也不是那种人。其实,俺老乡儿也是个爱才的人。”
谷关林知道骆献平与郎俊光是老乡,说:“你说的是。郎书记刚调来的时候,人家还主动给我说记着我转正的事儿哩。唉!人无完人。郎书记刚一调来,看样子也是想干一番事业,但是,有一点他想错了,他没意识到组织上并没给他施展抱负的平台。在这种情况下,他跟人家罗局长争谁是‘一把手’,显然是不妥当的。”
“唉!”骆献平说,“谁也有犯浑的时候。”
郎俊光和罗志恒闹纷争那段时间,由于人们不知道工作该怎么干,闲着没事,一上班便老的找老的凑伙,少的寻少的结群,除了议论纷争的事,就是开玩笑、闲磕牙,年轻妇女不忍心耽搁这宝贵时间,也“肆无忌惮”地干起了自己手中的毛衣活儿。
方兴县工商局的干部,本来就有给别人起绰号的嗜好,闲磕牙儿这段时间又添加了不少。这么一来,局机关局长、书记以下的干部,包括副局长,不论男女,还是老少,几乎人人都有了绰号。这些绰号,多数是老同志与老同志、年轻人与年轻人互开玩笑对叫起来的,每一个绰号又都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大李局长与市场股李股长、合同股闫股长是当年的高小同学,平时一聚到一起就爱开个玩笑。这天,市场股李股长去大李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实际上是去道冤,说:“……这个事,我给罗局长汇报,罗局长说就那样办,可是第二天,郎书记又问起这件事,说这得上会研究。弄得我进不是,退不是。”
“那叫活该!”正当李股长向大李局长道了几句冤,还没等大李局长说什么的当口儿,闫股长走了进来,当头就给了老同学李股长一棒。
“呦!‘枣核儿’过来唠?”李股长跟大李局长说话的时候是背着门口的,闫股长说他“活该”,他才知道是她过来了。闫股长这“枣核儿”的绰号,本是大李局长根据她的体形在开玩笑的时候给她起的,并且在李股长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早已看到闫股长朝他办公室走来,但他没有这样叫,反倒是被李股长叫来作为对闫股长说他“活该”的“回敬”。
闫股长冲着李股长说:“都说恁们麻子心眼儿多,教我说,恁是没多到正经地方儿。咱班儿‘大麻’是主管局长,你咋不先给‘大麻’说哎?”
大李局长和李股长都是“麻子”脸,这“大麻”、“二麻”正是闫股长带头给叫起来的。当时,她问大李局长和李股长:“恁们也没想法儿治治嗷?”大李局长把脑袋往李股长身上一甩,把闫股长的话抢过来说:“人家治过。”闫股长好奇地看看大李局长,再看看李股长。大李局长接着说,“那是他跟他相好的亲嘴蹭脸蛋儿,把他相好的脸上抹的香粉面都蹭到他那麻子坑儿里兰,洗也洗不出来,他老婆发现后不算他兰,让他在门旮旯跪了一宿。他也想了一宿的法儿。第二天,他发了发狠,花了二十块钱,找了个先生,把脸给他翻了翻。这一翻不要紧,坑儿倒是没兰,可是跟一群蜗牛挤在一起比谁的角长一样,都变成橛橛儿兰,差点儿把他老婆吓死。没法儿,这才又花了二十块钱,让人家先生又给正了过来。”李股长一边听大李局长演讲,一边就忍不住想笑,等大李局长把“故事”讲完,这才哈哈大笑着说:“你听他说吧!这本来是他做了这样一个梦,现在反倒按到我头上来兰!”
当下,大李局长听了闫股长抱怨李股长不向他汇报的话,说闫股长:“你这不是拱架‘二麻’……哦不,拱架人家李股长给我种蒺藜、让我坐蜡唠?”
“哎!李局长”,闫股长一看势头不对,就转移了话题,并考虑到她要说的话属于工作上的事,没再戏称“大麻”,而是按工作关系叫了声“李局长”,但她没想到自己提起的又是一把不开的壶:“你该劝劝郎书记,别这么闹兰!”大李局长反唇相讥:“你咋儿不去劝哎?”闫股长说:“恁们都是领导,一伙二计哩,俺们能跟恁比嗷!”大李局长说:“那天,‘猫儿’就想让我劝劝。我也想劝,可是,这种事儿别人没法儿劝。”闫股长微微一点头:“说罢也是。”
大李局长说的“猫儿”,指的是小李局长。“猫儿”这个绰号,是人们根据他在酒场划拳时手指伸屈的形态和程度演绎出来的。他出的拳就跟那猫爪一样,不论出什么数,哪个手指也伸不直,似伸似屈,让别人看不清他出的是几,经常因此引发争议。一旦争执起来,你纵使逮住他的手不让动,你也很难确定他的哪个手指算数哪个不算数。谁跟他在一起喝酒,即便醉了,也不是真因喝多而醉,多数是气醉的。一开始,人们都还是谈论他的“猫儿拳”,后来就直接叫他“猫儿”了。
说起喝酒,还有一个外号叫“红儿”的,跟行酒令也有关。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城关工商所的臧立川。他喝酒喜欢敲筷子,就是老虎吃鸡、鸡吃虫儿、虫儿钻棒子、棒子打老虎那一套。臧立川敲筷子,几乎不喊“鸡”和“棒子”,只叫“虎”和“虫儿”,而且每次发声总是先长呼“呜——”,“呜”到听清别人是喊什么之后再随机应变,一锤搞定。比如说听清对方喊的是“鸡”,他就把正在呼出的“呜”加重气量,借助“呜”与“虎”韵母相同的模糊发音,让对方听起来他叫的是“虎”,虎吃鸡,喝酒!如果他听清对方喊的是“棒子”,他便把“呜”的后音顺滑为“嗡儿”,让别人听起来像“虫儿”,虫儿钻棒子,还得喝。
其他人的绰号更是五花八门。有的是根据某个人的长相、胖瘦等体态特征叫起来的,比如有的人肥胖就叫麻将牌“九饼”,瘦的叫“二条”。真要是打牌的时候,往出打特定的牌,就不叫牌名了,直接喊这张牌作为绰号所对应的人名。长得既高又瘦、看上去比较“可怜”的,就“美称”人家叫“人参”,如此等等。凡是互起对叫绰号的,都是关系不错的,谁也不认为谁是在耍笑、奚落、贬低谁,反倒觉得很亲切,挺开心。
在郎俊光与罗志恒斗气过后半年左右,郎俊光不幸得了半身不遂。人们在同情他的遭遇的同时,也多有议论,什么气大伤身啊,有幸相聚就该珍惜缘分啊,云云。有人还断言,不敢说老郎的病与争锋纯属因果,但肯定不无关系。还有人不知是出于对郎俊光的担忧,还是替罗志恒出气,说:“看吧,老郎闹开病了,这医药费能不能顺利报销还是个事儿哩!”
郎俊光老两口,虽然都怀着不给对方增加心理负担的善意,互未挑明,但内心更是忧虑。尤其是郎俊光,每当想起与他同时离开县委机关大院、调任交通局党组书记的原组织部副部长老杭,无不在心里发出声声悲叹。
老杭调到交通局后,在与局长关系的处理上,自觉置身于配角位置。为推动全系统各项工作的顺利开展,他从保驾护航的定位出发,就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理顺系统内部纵横关系、防范和化解各种矛盾等,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发挥了局长所不可替代的作用,深得局长的敬重和信赖。前不久,局长主动把主持全系统日常工作的重担托付给了他,在许多方面代行局长职权,令郎俊光因羡慕而悔恨。
有道是:一生难遇几人逢,聚首何须红脸争。他敬一河咱报海,夜黑赶路自来灯。
施勇勤在由副书记摇身一变,跨过镇长,直接当上书记后,又是采取怎样的手段把镇长架空、牢牢攥住党政企大权的呢?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