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的情怀
石怀文
“松毛子”这个绰号是我给史学良起的。史学良是我初中的同桌。他每次来到学校,都穿着那件黑条绒大衣。即便是夏天也是如此。因为他家在山里。清早下山凉,穿单了怕着凉。到了学校惹得同学一阵笑。所以同学都叫他——松毛子。
松毛子学习比我好,考试的时候我常偷看他的试卷,他一点也不介意。有时他有意抬起胳膊让我扫上一眼。
初中毕业那年赶上“上山下乡”。我们都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回到了清水河。听说,清水河很远。在天山脚下的玛纳斯河,塔西河上游。我还听松毛子说,清水河里玉石,后悔,没有和他到清水河里去捡玉。
碰巧,这年,也就是我回乡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第一年冬天。清水河公社修干砌卵石防渗渠。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大集体。全县农村的社员都到清水河修干渠。我和山毛子都在一个渠上劳动。我是挖渠的,松毛子运气好,他干了个轻闲活。在工程指挥部专门放炮炸石头。不过他干的活太危险了。一旦出现了哑炮,那就是跟死神打交道。
在河谷里挖渠十分艰难,河道是测量好的,一分一厘都不能偏差,挖出来大石头就得用炸药炸碎。不然牛大的石头很难从2米深8米宽的渠里弄到渠外。我们生产队挖到了大石头不用发愁。我的同学松毛子就是专门炸石头的。我一去,松毛子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就跟着我来到渠里。他不慌不忙地把炸药包放在大石头上,上面放三块小一点的石头把炸药包围起来,缝隙用黄粘土封好用手拍瓷实。
然后,他小旗一挥,哨子一吹,示意人们赶快离开工地。等人们全都躲避到安全隐蔽的地方了,他才点燃导火索。他每次来放炮我都为他捏着一把汗。因为炸药是生产队自己配制的,万一不响,那可就麻烦了。所幸的是吉人自有天相,每炮必响,松毛子安然无恙。
自打那年修完干渠,我跟松毛子再也没有见过面。同学40年聚会他也没来,不知道他没接到通知,还是他压根就不想参加。我想他不参加也好。同学聚会说白了就是炫耀。当了官的春风我得意,夸夸其谈;端上铁饭碗的泰然自若,谈笑风生,谈粮食长势好坏的人不多,坐着坐着就瞌睡了。
后来,我招工进了城,从此我俩天各一方,再也没有了松毛子的消息。
后来听说,松毛子跟同村的一个姑娘结了婚。我觉得这是他最好的结局,因为他有个戴着富农分子帽子的爹。
再到后来听说,他当上了村委会党总支书记。我高兴了好几天,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
直到后来山里有了移动通讯,我才和松毛子有了联系。我加上了他的微信。我和松毛子几乎十天半个月视频一次。松毛子精神饱满,看样子他的生活过得很不错。老同学聊天没远没近,想起啥就说啥。我说,现在清水河里还有玉石吗?他告诉我,前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来到清水河,把河里的石头一个个摸了个遍,哪里还有什么玉。
松毛子逗我,不信你来清水河看看就知道了。他的一句玩笑的话,倒激起了我去清水河的想法。说实在的我真想去一趟清水河。当然,不是为了去捡玉。主要是看看我这位农民同学日子过得怎么样。
七月初,孩子一放假。我带着家人和孩子驱车来到了清水河乡坎苏瓦特村。看到那里的蓝天白云,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唱的一首歌:“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的心情无比愉悦。碧绿的云杉挺立在山间,林间的野花这里一簇那里几朵,层峦叠嶂的山脉在蓝天碧水的映衬下显得分外静谧。美仑美奂的民宿给人一种如家的感觉。游客徜徉在清水河边,美女俊男都想在清水河畔留下美好的瞬间。美女不时更换衣裙,摆弄着姿势仿佛与花媲美,与河水欢笑。尽情享受着蓝天白云的沐恩。 男友们也不放过讨好女人的机会,举起相机,猫着腰,撅着屁股,脸贴着相机频频按动快门。
最让我欣喜的还是坎苏瓦特村,一家挨一家精心打造的民宿。村民的房子大多数是砖木结构的。民宿人家,大门口挂着大红灯笼。院子里布满了欢迎客人的三角形小彩旗。
我一看表,午饭早就过点了,不能再游览了。要是再这样一家一家看过去,不到太阳落山,也到了天黑。我得赶快找到松毛子家。
我想象中的村支书家的小院一定是别具一格的。于是我们就走进了一家,门楼两边的砖墩上镶嵌着两个铜球,远远看去的金光闪闪。进去一问,不是。我又问了一位哈萨克姑娘,才知道松毛子家在山上。我心里凉了半截。莫非松毛子家没有开民宿?我暗自想,这个松毛子也真是的,放下这么好挣钱的买卖不干,难道怕钱多了烫手?
我们上山扒洼,妻子的鞋都被石子蹭破了,才走到了松毛子家。松毛子两口子对我们十二分的热情,左一个想不到,右一个想不到,你们会跑这么远来看我…
看着松毛子家,出门就是小溪。小溪边长着几棵碗口粗的松树,周围满地都是盛开的金黄色的小花。我惋惜地问:你这个当支书的,天时地利都让你给占全了,咋带头搞民宿呢!?
松毛子笑了笑说:“支书,我早就不当了,不过,我是共产党员,抢村民的财路的头不能带!”
我说:“共产党员带头发家致富,咋能说是抢村民的财
路呀?”
松毛子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旅游旺季只有三个来月。从6月初开始,到8月20号以后就没有人上来了。再说一个小小的坎苏瓦特村已经开了四五十家民宿了。说实话,有时候都吃不饱,我还夹在中间凑啥热闹。所以说,我不能守着青山跟村民抢饭吃。
分田到户,我承包了一座荒山。本打算栽树发展养殖。后来一盘算,自己一年一年上了岁数。这活不适合我干。我才改了主意种树。根据山区的地理气候,我栽种了杏树和苹果树。后来我又一想,咱们清水河出产贝母,何不在树的空隙中栽种贝母呢。没想到我心想事成,居然试种成功了。几年前栽种的贝母,大的挖出来变成了钱,小的让它继续长。为了缩短贝母的生长期,品质更好,我开垦了一片荒地专栽种贝母,把以前在果树、杏树中间的贝母移栽过来,除草,间苗。果然,贝母长得又快又壮。本来六七年长大的贝母,五年就长到了拇指般大。村民们看我种贝母挣了钱,都在自家的旱地里栽种了贝母和黄芪。
大前年,我栽种的杏树,果树都挂了果。可是望着成熟的黄杏卖不出去,说句不好听的送人,人家都不要。因为山里人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栽种杏树。眼望着杏子从树上掉下来烂到地里。前年的杏子开花时天气好,没有受冻,杏子结得特别多。我早早就给在乌鲁木齐打工的儿子打电话,联系商贩。儿子回来一看,满山坡的是杏树,杏多的把枝条都压弯了。儿子二话没说,回去就辞掉了工作。回来帮我打理果园。
有儿子做帮手,我心里踏实多了。首先果子熟了不愁卖了。杏子刚熟了,儿子雇了一个小货箱车,装了满满一车杏子,拉到了乌鲁木齐瓜果批发市场。多半天就批发完了。因为8月份正是南疆的杏子断货的时候。清水河又大又甜的杏子成了新宠。紧接着第二车,第三车杏子都成了枪手货。这一来清水河的杏子在乌鲁木齐有了市场。
去年,我家的杏子成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五六月份杏子刚开始坐果,乌鲁木齐的老板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撩下了10万元定金,把一个山坡的杏子全买下了。这下我省心多了,不用花钱雇人摘杏子了。从采摘装箱到装车,全都是老板的事。
吃过早饭松毛子带我上山看他的果园。果园四周全用铁丝网围了起来。进了果园就闻到果香。缀满枝头黄杏看了就让人口水欲滴。整个果园杏树占了一大半,其次是苹果树,还有山楂树。
松毛子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块果林说:“这是我儿子去年从伊犁引进的两万多棵杏树苗(吊死干)。都已经成活了。他还请来了园艺专家,在原有的果树上嫁接了优良品种“二秋子”都已经开始挂果了。
还听儿子说,他儿搞什么“电商”,我也闹不懂啥叫“电商”反正这一摊子我都撩给他了,咋弄都是他的事。
我惊喜地说:你这个当年的松毛子,如今成了花果山的山大王了。
看着史学良信心满满的样子。我还是那句话,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