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
文‖高英民
梁启超曾说,老年人常忆旧。不错!我今年已花甲,在年轻人眼里我算是老年人。闲暇时,总是回想过往之事,有时还伤心落泪。最令我难忘的莫过于有关母亲的往事。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大半生是极其苦难的。母亲的娘家在少陵原北留村,外祖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老中医,家境殷实。母亲在解放战争初期嫁给我父,生有七子,一病折,一送人。在极其艰难困苦的环境下,母亲将其余五子养育成人。

据姐姐说,三年困难时期,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民最为困苦。野菜、树叶、树皮甚至玉米皮,玉米芯等都是他们的保命食物。母亲为了能让儿女们活下去,陆续将自己的嫁妆(绸缎、银饰、玉饰等)变卖,买回食物充饥度命。二三月青黄不接之时,是农民们最难熬的时期。母亲把麦麸、稻糠放在石碾上反复碾压,用细筛过筛,成为所谓的“麦面”和“糠面”。加糖精,和面蒸成“面饦”。哥哥姐姐们吃“麦面饦”,父母却吃“糠面饦”。那“糠面饦”,因有甜味吃起来还算爽口,但大便却成为一件难事,大便拉不岀来。用钥匙(老式铁锁的钥匙,有点像缩小了的挠痒痒的挠挠)掏成为常事。母亲患有痔疮,因“糠面饦”尽是粗纤维,干涩,导致肉瘤破裂,常拉血便。母亲疼痛难忍,没钱医治,常常以泪洗面。她甚至想服毒自尽,了却自己的痛苦。但当她看到大大小小的儿女们消瘦待食的脸相时,总是失声痛哭。她是丢心不下自己的尚未成年的亲生骨肉;她是欲死不能,欲生又难。母亲啊!您一一受苦了!
三年困难时期过后,农民的生活稍有好转。但穷困现象依然存在。特别是二三月青黄不接时,常常断顿。农民种粮却没粮吃成为普遍现象。母亲伙同本队(当时的集体经济组织)的几个妇女,拉着架子车去近百里以外的灞桥买包谷(包谷为粗粮,价钱便宜)。她们长途跋涉,甚是疲惫,在集市小吃摊上吃饭。不料,母亲准备买包谷的八十元钱让贼偷了。母亲哭天喊地,疯了一般。那钱不光是她的血汗,更是一家人的命呀!善良的人们被那个惨不忍睹的场面所感动,齐心协力揪出了那个市井上的惯偷。在众人的怒吼声中,公交车司机慷慨岀手,把小偷拉上车,连同母亲和同行妇女送到当地派岀所。民警把那个人领进一间单室,说是要搜身取证。不一会儿他们出来了,那人得意洋洋,民警说什么也没搜到。母亲目瞪口呆,瘫倒在地,好久说不岀话来。同行的几个妇女极力言劝、安慰。母亲强忍泪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她的眼光里是怨恨,是气愤,但更多的是坚强。好久,母亲长叹一声:“一窝子贼!”一个憨厚实在的农村妇女没有过多的见识,只能逆来顺受,顶多说一些于事无补的气话。
后来,同行妇女中的一位,从她在纺织城工作的哥哥那儿借了八十元钱。母亲这才在集市上买了包谷。
母亲一路无言,甚至回到家也没提及此事。她把苦压在心里,暗暗地承受着。
七十年代初期,哥哥姐姐相继长大,着实为父母减轻了负担。那时,母亲历经了风霜雪雨,熬过了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但像她这样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民,依旧生活在贫困中。经济困难,口粮紧张仍旧是当时农村普遍存在的问题。
盛夏的夜晚,母亲随集体“夜战”割麦,时至子夜才放工回来。母亲把“夜战”饭带回家,把处于熟睡中的我们叫醒。把“杠子蒸馍”或油饼分给我们吃,而她自己只吃几口“白菜熬豆腐”。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相,她笑了,没有一点声音地笑了。那是母亲在满足了孩子们的食欲后,一种特有的笑。这种笑隐约带着几份“得意”;这是母亲几十年来少有的“得意”;这种笑蕴含着一位慈母对孩子无限的爱怜。几十年过去了,母亲的那种笑依然在我的记忆的深处闪现。

新世纪来了,母亲也年已古稀,病魔夺去了她的生命。她未能看到新世纪自己的子孙富足幸福的生活。除去她在娘家当姑娘时“大家闺秀”般的富裕生活外,她的大半生一言以蔽之:艰苦卓绝!
母亲,您老安息吧!临书涕零,伏惟再拜!
2024.5.22日于陋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