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 鸣
我以为,是儿时的锣鼓声渐渐移近
让我病后坐在沙发的虚弱
成为恭迎新年的仪式
有时,它是隆隆雷声
却轰响在错误的冬季
这只音箱,装了那么多的音乐
让我一听就是四十年
当年,一种叫雷米封的药
让我二十岁的耳朵,走上音乐之路——
别人耳里的噪声,成了我耳里的勋伯格
有时,它也是浪声
让我以为,自己正向南极航行
浪声竭力唤醒我脑中的巨浪
于是,我的时代也跌宕起伏
四方城的落花
枝上的樱花,更爱大地
它们要把粉嫩的脸,贴近泥土
要用地毯一样的落花,给飞落的雨颁奖
只差一匹马,在花上奔向驿站
只差一日的宁静,让人来这里发呆
谁在空中接住落花,未来就不重要——
此刻,你已在花的心中
落花被人踩时,不会吭声
它们确信,人的磨难比它们更多
铺满地面的笑脸,是为人安排的?
枝上的樱花,开始羡慕落花——
那紧贴泥土的惺惺相惜,再不会被风雨打落
路在何方?
四月的寒风,仍在述说来自冬天的苦
那让人盼望的春雷,仍躲在哪朵乌云的背后
酝酿何时出声
风把刚开的梅花,吹得不知所措
不知寒风的拳头,为何非把早开的花砸烂?
花丛边的湖水,为谁家的伤心事
噙满了泪水?望着飞起的野鸭
我知道它的飞翔,从来不需要风
它用翅膀,去空中开一朵我想要的花
洋洋自得的寒风,仍在猥亵穿戴靓丽的人群
无数鞋子承受着忧伤
这么多人的幸福加起来,比我的叹息还轻
“春江水暖鸭先知”
一个路过的盲人,用棍子敲地
似乎问:路在何方?
一只惊飞的野鸭,抛下一片落羽
像一根签条,算作回答
开会
人生不比开会更苦
与人触肩而坐,仿佛要坐到末日来临
那些虚空的发言,让空气变得更空了
空得没了氧气,只剩尘埃还能呼吸
我为何要像会场的盆花
接受那些声音的浇灌?
我闭上眼,仍没法摆脱声音里的幽暗
我只能打盹,靠梦走得离会场远一些
开会的人衣着整洁,却像裸体,藏不住欲望
我用沉默也填不满,发言之后的空虚
一杯茶水,让我饮下它的哽咽
窗外的晚霞,让我目睹它自残的血
开完会,我还能若无其事
返回原来的生活?
金砖的一生
——记陆慕镇的御窑金砖
腰肢柔软的粘土,不知它未来的命运
它要承受一层层磨,一棍棍打,一脚脚踩
就连抱怨、祈祷,也被割成二尺见方
晾在燥房里阴干,直至没有一丝女生的柔弱
成为铮铮铁汉,是帝王给它下的命令
它要去炉膛,把脸染黑
要在火中,学会挺直金属一样的脊梁
学会说出金属一样的硬话
我看着它平如镜面的脸
心想,里面映现的我,会是它认同的男人?
它在粘土的幼年,就有一颗木兰从军的心?
就算被帝王踩在脚下,它也不折腰
只有文人爱它数秒的记性
它把文人写的每个字,都当作将娶的新娘
愿意花费一生,追逐每次数秒的婚礼
诗人简介:黄梵,诗人、小说家。出版《第十一诫》《月亮已失眠》《浮色》《南京哀歌》《等待青春消失》《女校先生》《中国走徒》《一寸师》《意象的帝国》《用绳子弹奏》《人性的博物馆》等。诗歌代表作《中年》等入选百年百首等众多总结性选本,诗歌在海峡两岸广受关注。作品在联合报发表后,曾引起极大反响,诗作常年入选海峡两岸年度诗选,被联合报副刊主编称为近年在台湾最有读者缘的大陆诗人。长篇小说处女作《第十一诫》在新浪读书原创连载点击率超过300万,已成为书写知识分子的当代经典。《意象的帝国》甫一出版,即受到读者追捧,该书填补了现代诗创意写作理论的空白。受邀参加多伦多国际作家节、澳门国际文学节、新加坡“文学四月天”、珠江国际诗会、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哈瓦那国际诗歌节等。2011-2015年,受邀参加“中德作家驻留计划”、“两岸作家交流计划”、“弗蒙特汉语诗歌翻译计划”等。获紫金山文学奖等十余种文学奖。作品译成英语等十余种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