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枪
——李景超
腊月二十三,在陕西关中一带农村,人们足不出户,在家蒸馍祭灶爷,以求年年平安。
今年的腊月二十三,我刚进家门,儿子就指着两袋苹果说:“步枪和他爸来了。他们一大早就从礼泉搭车,到咸阳后,扛着苹果,好不容易才找到咱家。没有等着你,就回去了。”
“今天他们不在家呆着,到咱这儿来,一定有啥事吧?”我赶紧问儿子。
“我叔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见见。步枪说,想当兵。”
“噢,步枪,当兵。”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步枪他爸姓李名忠,乳名江山,我俩的老家仅一路之隔。我们从小一起打闹玩耍,一起爬土台子上学。长大了,一起在生产队修理地球,又一起当民工。
1972年冬,我俩应征入伍,在空降兵某团当了步兵。
当我们新兵从营长手中接过步枪时,营长嘱咐: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
从此,我们就与步枪形影不离。集合持着枪,列队挎着枪,走路肩着枪,训练操着枪,泅渡背着枪,跳伞携着枪,睡觉伴着枪。
拥有一支好枪,就是步兵的骄傲。平常,靠它多打十环。战场,靠它消灭敌人。
记得第一次实弹射击,是在郑州花园口附近的沙滩上。那天,老天爷阴沉着脸,像是有意考验我们。寒风卷着沙子,打着唿哨,憋足了劲地吹,好一个浑沌世界!我们抱着枪,裹紧棉衣,冻得不停地跺脚。副营长聂森以为我们胆怯,大声吼道:“哆嗦什么?子弹不会拐弯儿!看我试枪!”说着,举枪击发,一阵速射,发发十环。“这枪不错!轮你们了。卧——姿,装子弹!”听到命令,我们在射击地线上一字排开,装上弹夾,子弹上膛,打开保险,眼睛紧盯着缺口、准星和靶子,右手食指紧贴着扳机,屏住呼吸,听不见一丝声响。旋即,枪声大作,报靶杆上的红圈在靶心左右晃个不停。后来,我们扛着国产自动步枪,一直打完了所有练习,包括战斗射击。我和江山得的几次奖励,全靠了那两支好枪。
当兵4年,步枪是我们最亲密的伙伴。我们与步枪太熟悉了。天天用枪,右手虎口留下了厚厚的茧子;天天擦枪,蒙上眼睛能在几十秒内把枪分解结合完毕。刚入伍时,拿支枪还不如烧火棍好使;当了老兵,步枪是我们的粗胳膊,子弹是我们的铁拳头。
当兵4年,步枪使我们豪情满怀。我们扛枪爬冰卧雪,出力流汗;步枪伴我们上天入地,立功受奖。有枪才是兵,枪使人自豪。我俩还曾把李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的诗句,抄在本子上,一高兴就摇头晃脑地哼上几句,欣欣然、飘飘然,一副心雄万夫的样子……
当兵4年,步枪伴我们度过了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枪是兵的生命,枪是兵的生活,枪是兵的自信。战马不离鞍,当兵不离枪;祖国好男儿,英勇上战场。我们不能设想没有枪的时候。
然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1976年冬天,退伍工作开始了。当江山把枪交到库里时,他流泪了。
临上火车时,他告诉我,春节前要娶媳妇。我开玩笑说:“那以后生了孩子叫啥名字?”
“叫步枪。”江山不紧不慢地说。
“还生一个呢?”我又问。
“叫机枪。”
“再生呢?”我继续追问。江山却答不上来了。
我说:“干脆叫手榴弹吧!”
江山破涕为笑,我俩高兴地抱在一起。
结婚后,江山儿女双全,男孩果真起名步枪。那千金自然不能叫机枪。而手榴弹嘛,结果被“计划”掉了。近几年,礼泉成了闻名全国的苹果大县,江山那几亩园子,年年收入三、四万元。步枪长到十八岁,个头一米八五,本是发家致富的好劳力,可江山不想让娃帮他侍弄苹果,于是腊月二十三不祭灶爷,却来拜我了。
我虽然没有见上他们,但一定得回一次礼泉,见见接兵部队的同志,给娃说说好话,让步枪和他爸一样,扛上几年步枪。
2003年1月12日于三原
注:
一、文中李忠,礼泉县药王洞乡人,与我小学同学。当兵时,他分在空降兵128团步兵四连,我分在一营营部。
二、该文曾刊登在《空军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