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我所欲也章(2)
文/沈亚春
墩上来蹲点的干部老齐是个钓鱼的高手,他只要把鱼竿拗到塘边,就一定有不少的收获。六月三伏天的中午,大人们都在树下歇阴,老齐一个人拿着鱼竿蹲在前头塘的水跳上,顶着毒辣的大太阳钓鱼。
他是一个十分讲好的人,任何时候衣服都扣得整整齐齐的,不愧为“老齐”,即使是现在,塘边没有一丝风,天上的和水里的两个大太阳同时炙烤着这块水面,他依然把每粒扣子都扣着,一件浅蓝色的热褂乃连袖口的两粒扣子乃都扣上了。
与他的作风完全不同,我是穿着一件青色的大布褂子,一条短裤头,褂子面前的扣子一粒都不扣,挺着一个大福肚,袖子捋得老高,整个的头颈和脚手全暴露在烈日下。
老齐蹲在跳上,前面的一只脚实打实地着地,后面的一只脚只脚尖支着地,人却像雕刻的一样一晃都不晃。鱼也特别喜欢老齐,一会儿来了一条,一会儿来了一条,连连“啧(方言音,欲吃未吃的意思)钩”,啧了三四下,老齐却像没看见一样,鱼竿一动不动,我都有点替他着急,生怕鱼跑了。老齐耐着性子,直到鱼往上送钩,鱼“翸头乃”差不多都送完了,他才把鱼竿提起来,我总嫌他提得太迟了。他提竿的时候,也是很斯文的那种,开始用力一“扽”,随即轻轻地一提,那鱼就在水里像贴着水面一样“噗噗噗”往岸上一冲——又是一条大鲫鱼。
鲫鱼固然可爱,老齐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更令我佩服,我心里想,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慢慢悠悠地一提就是一条大鲫鱼呢?鱼上来了,老齐给鱼钩换上了一条蛐虫乃,又把钩扔到了水里,扔的时候很轻很轻,没有一点声响,那钩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往现位子一落,然后在水里摇几下慢慢沉到了水底。鲫鱼是成阵出游的,那里一有就会有几条,可以接连钓的,但它们也“疾(方言音,不傻的意思)”,最怕惊动,像老齐这样下钩,其余的傻鲫鱼就不会有警觉,还会继续吃钩。
钓鱼还有另一种方法,叫“甩(音唰)鱼”,用很小的钩、很细的线,不用打窠乃,钩上上蛆虫,边走边甩,哪里有餐鱼划水,钩就往哪里甩,餐鱼喜欢抢钩吃,钩一落到水里,它们听到响声就冲了过来,所以钩一甩下去,就又立刻甩上来,那鱼就随着钩上来了。
皮爷最会甩鱼,拿着一根鱼竿,挎着一个大竹篮子,边走边甩,钓上来的鱼也不用起钩,甩起来的时候,鱼随钩落到篮子里,线松了,鱼碰到篮子就蹦了起来,一蹦一挣,鱼就脱了钩;钩上换条蛆,就又去甩。皮爷一般是在港边甩鱼,但有时也会在墩上的塘里甩,我看到了就要跑过去,跟在后面看他甩,不过要稍微离他远点,怕鱼钩碰到了。 看钓鱼,最过瘾的一回还是看蒋老头钓团鱼。是端午之后的一天上午,我们放学回来走到前头塘边,看到一个老人在塘边忙活着什么,超华认得他,他是蒋家营的,这是在钓团鱼。这是么样钓团鱼筛?我先前从没有听说过有专门钓团鱼的,只听说捉团鱼、打团鱼、扠团鱼,还有钓鱼的时候团鱼来吃钩也有钓上来的。
蒋老头钓团鱼,不是用鱼竿钓,而是用竹签钓,竹签五六寸长,上面绕着上十米长的玻璃线,线的头边系着一根纳鞋的针,针鼻用老虎钳掐掉了,针是横着系在线上的。我有点不相信这样可以把针系牢,超华说能系牢,团鱼再厉害也挣不脱的。
蒋老头一共带了上十把团鱼钩,他用剪刀把猪肝剪成苕果大小的条乃,将针从猪肝条乃的中间穿进去,到把针的这头全部穿进去再退转来穿另一头,不让针尖露出两头就行。钩全部上好后,他就在塘的四周隔个几丈下一把钩,隔个几丈下一把钩,竹签上的线都抖尽了,竹签就插在地上。这样一把一把地把钩下好后,他就走到树荫下,从腰上抽出了一杆黄烟筒,盘腿坐下来“嗍”起了老黄烟。
超华说这是在等团鱼上钩。我更疑惑了,针这样哪能系牢?针是直的哪能钓鱼,莫非是姜太公来了?线上又没有“翸头乃”,团鱼上钩没上钩怎么知道?又不见钓鱼竿,就算团鱼来吃钩怎么把它拉上来?诸多疑团在心,我更急于想亲眼见到蒋老头拉钩。
此刻,蒋老头倒像个局外人,慢沁沁地嗍着他的黄烟,眼睛都是眯着的。好容易等到他把最后一窝烟吐掉,烟筒往裤腰带上一扎,向他的钩走去,我也跟着过去了。不知蒋老头老眼的确不的确,反正我的眼睛很疾,老远就看出了异样,有的签上的线原复原样,有的签上的线绷得紧紧的。
蒋老头走到线绷紧的竹签前,弯下腰把鱼线带起来,鱼线很沉,显然线上有团鱼了。他一边收线,一边把鱼线挽到竹签上,到快收完的时候,只见团鱼在水里翻,一会儿看到的是团鱼青色的脊背,一会儿看到的是团鱼白色的底板乃,一向顽抗的团鱼,在一根纳底针下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斗志,听凭蒋老头轻轻地拉上岸来。
耳闻不如目见,一只大团鱼翻上岸边,我所有的疑团一下子全部解开了!团鱼拉上来了,剩下的就是下钩,这可不比下其它的鱼,团鱼凶得很,又灵活得很,力气也特别大,脚一撑,爪子一抓,脖子一拱,说翻身就翻身,说咬人就咬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那家伙咬着,听说它咬着人再么样都不会松口,除非天上打雷,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团鱼的脖颈最擅长伸缩,它伸长时,嘴巴几乎可以咬到它身子周围所有的地方,幸好上天给它安了一个嘴伸不到的死角,就是它底板的尾部,人们捉它的时候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它后腿的凹陷处,任它怎么抓也挣不脱的。
给团鱼下针,首先要防止它咬手,线必须一直带紧,光两只手操作还不行,得用脚来帮忙,把它踩住不让它爬动,左手带紧线,右手伸到它的颈部把它吃进去的针摸到,然后用钳子把针夹住从里面往外面穿刺,针出来后用剪刀把线剪断,像给团鱼做个外科小手术一样。
蒋老头动作熟练得很,取一个团鱼不超过五分钟,包塘一转,走走停停,用了半个小时多不了多少,六七个大团鱼毫不费力地收入囊中。不过他也没有久留,钓过一巡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我也兴奋地回家吃饭去了。过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还会和别人提起蒋老头钓团鱼的事。
超华说团鱼最喜欢吃猪肝,猪肝扔到水里,团鱼远远望见就像一个米筛大的火球,能够把很远地方的团鱼都惹来。还有的大人说,猪肝钓团鱼,可以把团鱼钓绝。我听了颇有些吃惊,心说这不太“毒”了吗?
大人嘈鱼也是看鱼的好时候。我“爷”和墩上的大人嘈鱼,我还没有到会捉鱼的年龄,就提着一个木桶去帮“爷”捡鱼,他抓了一条就往岸边扔,我就跑过去引到桶里,有时他扔得不当,鱼离水边不远,三下两下说不定它就弹到水里去了,我就发狠跑过去,也顾不得脚湿不湿。
有回在三角氹旁边的一个水窖嘈鱼,这个水窖似乎也是五队的,平时水满的时候它就和三角氹连通了,干旱时它东边的埂就露出来,把它和三角氹又给隔开了。这回嘈鱼,我爷也没有带工具,就用双手去抓,这当然抓不到么事鱼,等于给别人做赶网套乃。他抓鱼时是把两手稍微张开一点,从水里往岸边上捧,鱼捧到浅地方就一手把它抓住。
到窖西边捧了不多一会儿,有一下居然捧到了一条水蛇,偏偏多巧,水蛇一捧上岸,那里正有一个洞,它就势一钻,钻到洞里去了,估计爷当时也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