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推介】
导读:时下,传统文化处于低潮,比如京剧。现年86岁的老教授看不下去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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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总在旧时空
——观首届青年京剧演员大会后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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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琦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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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5日至2024年1月29日,我全程收看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播放的首届青年京剧演员大会三个赛段共27场比赛。中央电视台早从1987年至2012年,举行过每四年一届共7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无论青京赛,还是青京会,对于继承京剧文化、传播京剧艺术、培养京剧人才、振兴京剧事业等方面,毋容置疑,具有极大的激励意义和促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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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全程观看了青京会以后,又发现青年京剧演员的参赛剧目,不是解放前的老传统戏,就是改开前的新传统戏,记忆中似乎没有改开之后的新编戏。早在2005年1月3日,我就在《文艺报》发表过《新人却在旧时空——观第五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有感》(此文附后),以表达我的遗憾。后来在观看2008年第六届和2012年第七届青京赛后,接连产生了“新人还在旧时空”和“新人又在旧时空”之感。这次观看首届青京会以后,更产生了“新人总在旧时空”的联想。
央视戏曲频道开播以来,收看其播放的节目,尤其是收看京剧节目,成为我退休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从2003年至2014年,观赏之余,偶有所感,断续撰写过十几篇短文,主要是关于创作、培育和推广新编京剧经典方面的一些思考。但因地偏校小,人微言轻,加之稿件大多分散发表于报纸的角落之上和刊物的夹缝之中,并未引起京剧界的领导和专家们的注意。最近观看了首届青京会后,觉得自己过去的一些观感和建议,似乎仍有一定的意义,所以对旧稿略作增改,重在网上陆续发表。
梅、尚、程、荀、张和谭、余、言、马、麒等京剧大师,各位生前不但都演出过数百出剧目,而且都首创过数十出独特剧目,更有十数出经典至今广为流传。他们之所以被誉为开宗立派的京剧大师,笔者认为主要不是因为演出过数百出剧目和独创过数十出剧目,而是由于他们都锤炼出十数出最能代表各自唱念做打舞独特风格的经典剧目。他们独创的经典剧目是他们独特的风格的载体,是他们开创的流派的标本,是托举这些大师的基石。
中国京剧的传播、发展、提高,必须首先继承和弘扬京剧的优良传统,奠定和夯实京剧的坚实基础。这是公认的、铁定的、毋庸置疑的、不可违背的艺术发展的根本规律。然而,又只有努力创作、培育和推广新编的京剧经典,才能更好地反映新的时代风貌,才能更好地体现新的时代精神,才能更好地满足观众的赏新要求,才能更好地充实京剧的艺术宝库,才能更好地发展京剧的表现手段,才能更好地造就具有创新能力的京剧新人,总之才能更好地使神州的“国粹”、世界的“非遗”,得到广泛流传、永远留传。关于这些常识,各位京剧界的领导和专家,都比我这个连西皮和二黄都不能完全分辨的观赏者知之更多更深,毋需鲁班门前弄斧、关公帐外舞刀。现在仅谈点个人想法,供诸位领导和专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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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改革开放40余年来的较好条件下,我国京剧界的一般院团都新编过几出,重点院团更新编过十数出京剧作品,其中荣获各类全国大奖的剧目在百出以上。广大京剧艺术工作者耗费巨大的物力、财力、脑力、体力新编的京剧作品,已为新的京剧经典的诞生奠定了“量”的基础。但是其中尚未诞生一批在“质”的方面能同解放前编演的《贵妃醉酒》、《徐策跑城》、《借东风》、《锁麟囊》等老传统经典和改开前编演的《将相和》、《穆桂英挂帅》、《望江亭》、《智取威虎山》等新传统经典相比美的作品。因此,我认为当前若要培育新的京剧经典,既在于“量”的扩充,更在于“质”的提升。这就需要各个京剧院团和各位京剧名家首先回顾改开以来走过的历程,清点储存的作品,重新审视、分析、挑拣那些在内容上具有较为普遍和深远的意义,在形式上具有较为独特和新颖的创造,曾经耗费较大力量,尤其是曾经较受观众欢迎的作品,进行再整理、再编排、再实验、再演出,以打磨出新的经典。比如国家京剧院在改开40余年来,曾经培养几代演员学演其改开前保留下来的《杨门女将》、《野猪林》、《谢瑶环》、《红灯记》等经典剧目,也完全有必要支持已登上巅峰的中年名家和扶植已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将改开以来新编的较好剧目反复打磨成新的经典。其他京剧院团同样需要精心挑选和反复打磨自己改开以来新编的剧目使之成为新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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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来春色换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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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改开前,尤其是解放前,中国京剧的传播和传承,主要通过舞台,改开后因为现代传媒的发展日新月异,特别是电视早已深入千家万户,所以电视是推广戏曲艺术的极佳媒体,自然也成为培育和推广新编京剧经典的极佳平台。然而,央视戏曲频道除在京剧艺术节期间较为集中地播放过新编京剧节目之外,其他时期极少播放新编京剧节目。以“空中剧院”和“九州大戏台”为例,全年播放的新编京剧节目仅为十之一、二。这就忽视了培育和推广新编京剧经典的极佳阵地。我的具体建议如下:
可否由剧协牵头,由央视组织,由各个院团和各个剧场参与(文化部门若能主办更妙),每年举行改开以来新编京剧的展演月或展演季活动,以集中展示新编京剧的成就。
可否分别以国京、首京、津京、沪京等重点院团为单元,各自展演改开以来新编的优秀剧目。
可否分别由南京、武汉、沈阳、西安、重庆等城市的院团承办,由附近省市院团协办,联合展演各大区改开以来新编的优秀剧目。
可否分别以曾经独创和首演过多部新编京剧的名家为单元,集中展演各自新作的几个选场。如尚长荣的《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朱世慧的《徐九经升官记》、《膏药章》、《曾侯乙》,于魁志的《孙武》、《袁崇焕》、《梅兰芳》,王蓉蓉的《武则天》、《党的女儿》、《下鲁城》等。为了照顾演员的精力和换装,也可以穿插青年演员学演名家独创和首演剧目的选场和片段。
可否由央视和剧场合作组织专场演出。如以“京剧丰碑赞”为题,联合展演董成的《程长庚》、裴艳玲的《响九霄》、裴咏杰的《牛子厚》、李军的《潘月樵》、于魁志的《梅兰芳》。以“才女咏叹调”为题,联合展演万晓慧的《建安轶事(蔡文姬)》、刘露的《薛涛》、侯丹梅的《鱼玄机》、李青的《李清照》。以“巾帼先烈颂”为题,联合展演李维康的《蝶恋花(杨开慧)》、马佳的《赵一曼》、周莉的《张露萍》、张火丁的《江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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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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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扩大央视戏曲频道各个栏目播放新编京剧的分量。因为新编京剧已经有一部分拍摄成电影,大部分已经录制成光盘,所以反复播放极为方便。建议“空中剧院”和“九州大戏台”安排1/2以上的时段播放新编京剧的全剧;建议“精彩回放”和“名段欣赏”安排3/5以上的时段播放新编京剧的选段;建议“跟我学”也教唱新编京剧的唱段;建议“青春戏苑”和“过把瘾”鼓励青年演员和戏迷票友学唱新编京剧;建议举办戏迷票友学唱新编京剧大赛。(央视播放的地方戏曲也需以新编戏为主)
如果文化部、剧协、院团、剧场等同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和各地方电视台的戏曲频道紧密配合,经过集中、长期、反复展演改开以来的新编京剧,必定能够培育出一批新的京剧经典。而且能够使这一批新的京剧经典在广大观众中广泛流传,在历史长河中长久留传,并成为众多戏迷票友耳熟能详、张口能唱的“流行戏曲”。
我的这些建议可能是既脱离院团的票房实际,又脱离演员的生活实际,也脱离央视的收视实际以及脱离文艺作品版权保护实际的坐而论道、纸上谈兵,仅表达一个普通观众的想法而已。(2024年5月20日增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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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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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却在旧时空
——观第五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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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琦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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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长假期间,按戏迷老伴的要求,推辞了儿女的约定,谢绝了学生的邀请,我一场不缺、一出不漏地收看了中央电视台直播的第五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的决赛。正如几位大赛评委在接受采访时所说,一是为涌现出大批优秀青年演员而欣喜,二是向央视为青年演员搭建展示才华的平台而感谢。不少观众通过电话和网络,也感谢央视提供了集中欣赏青年演员的精湛表演的机会,甚至赋诗抒发欣喜之情。不过,我这个年近古稀的普通观众,在“欣喜”和“感谢”之余,想谈点“遗憾”。
这次参加决赛的剧目共64出。按大赛监审组长仲呈祥对几位观众所提问题的回答,参赛剧目虽以传统戏为主,但也有现代戏《智取威虎山》和《杜鹃山》,还有新编历史戏《谢瑶环》和《徐九经升官记》。后二者相加共4出,仅为参赛剧目总数的零头。此次决赛的状况,可说是当今京剧演出整体态势的缩影和折射。戏剧常识测试中有一道题为1960年党提出的戏曲艺术的“三并举”方针,这次大赛就很难说全面贯彻和落实了这一重要方针。京剧舞台应该是三足“并举”,否则就会倾斜,甚至坍塌。现在一足何其粗壮,两足何其细弱。若不力“举”现代戏和新编历史戏,仅靠传统戏扶舞台之倾斜,挽观众之流失,恐怕独木难支,真有坍塌之险。
什么是传统戏?什么是新编戏?我们不必拘泥定义,只需面对实际。新中国诞生初期,我们一般把解放前编演的剧目称为传统戏,其中有些剧目编演的年代只距当时30年、20年、10来年,甚至只几年。然而,时光在流驶,历史在前进,传统戏和新编戏的界限,也应是动态的、相对的。虽然不必以新旧世纪之交划界,但是今天不可再以新旧社会交替设限,至少应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新中国历史发生伟大转折为分水岭。此次参赛的《谢瑶环》、《智取威虎山》和《杜鹃山》,都编演于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距今已达40余年,似乎应该归入传统戏之列。如果按此种方法归类,这次参加决赛的剧目,可说仅有一出为非传统戏。而《徐九经升官记》虽然编演于改革开放以后,但也距今达四分之一世纪。
再就这次参加决赛的“传统”意义上的传统戏而言,也没有体现出一些评委所说的京剧艺术博大精深和丰富多彩的特点。参赛剧目中,竟然是三战“金山”三“上坟”,两过“雁桥”两“坐宫”,相继“探谷”劳女将,连续“铡美”累包公……京剧界有一句俗语:“唐三千,宋八百,说不完的《水浒》和《三国》。”京剧作为国粹,其宝库内容极为丰富,为什么参赛者只盯住少数剧目呢?无庸置疑,这些参赛剧目都是千锤百炼的经典、千挑万选的名段。然而,即使是最美的花衣,久穿也会陈旧,即使是最鲜的海产,多食也会腻味。我对于这次大赛的整体感觉是,青年演员仿佛都翻腾跌扑于古老的时空之中,广大观众也似乎回旋辗转于既往的岁月之内。假若抹去“2005年”和“第五届”两组数字,重新播放这段录像,有些观众将会分辨不出究竟是何年何届的大赛。如果置于上个世纪80年代或90年代,也似无不可,因为没有体现出新世纪的新面貌和新气氛以及新的时代精神。
我绝不否认,青年演员学好传统戏是奠定扎实基础的关键。话又说回来,这次参赛的演员中虽有十几岁、二十来岁的青年,按照李维康评委的说法,确实“尚稚嫩”,所以“无特色”。但是多数参赛演员年龄在30岁左右,最大的已达35岁,甚至36岁。按共青团员退团年龄为28岁计算,有的已不属于青年,而是跨入了壮年。他们中不少已是各地区、各院团的骨干,甚至是台柱。而且其中多位是中国戏曲史上演员学历最高的研究生。他们在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等各项基本技能方面,已不再“稚嫩”,也不该“稚嫩”,而应趋于成熟。他们的“无特色”,就不是评委和主持人所解释说的“无特技”、“无绝活”,而是因为在模仿和复制前辈的剧目,没有拿出新编的、独创的、首演的剧目。活体模仿虽不同于书画和古董中的赝品,但也不是极品;新编、独创和首演的虽不一定是精品,但一定是新品。文艺作品就是讲究一个“新”字,必须求新、更新、革新,尤其是创新。
人生在世,难过百年。无论科技工作者,还是文艺工作者,最具活力的年龄段是25岁至45岁,创造巅峰的年龄是35岁左右。回顾京剧的发展历程,老一辈“四大名旦”、“四大须生”,都是在“而立”之年前后,创编了独特的剧目,创造了独特的风格,创建了独特的流派。比如这次参赛的程派名剧《荒山泪》和《春闺梦》,就是程砚秋编演于上个世纪30年代初期,当时他只有26岁或27岁。张派虽然形成较晚,且不说张君秋在20岁时被誉为“四小名旦”之一,即使1956年编演《望江亭》,标志着张派风格的形成,那时他也不过36岁。再以这次大赛的几位评委为例,朱世慧于1981年演出《徐九经升官记》时为34岁,杨春霞于1973年调入《杜鹃山》剧组时为30岁,刘长瑜于1964年在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上演出《红灯记》时为22岁,王晶华于1960年演出《杨门女将》时为21岁。还有刘秀荣于1952年,首演田汉新编剧本、王瑶卿设计唱腔的《白蛇传》时,年仅17岁,被周总理戏称为“小白蛇”。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举出这么多实例,不过是想向这次参赛的“青年”演员提供一个参照系列。如果决心献身京剧艺术事业,就应该具有差距意识、紧迫意识、使命意识和拼搏意识。不要满足于获得电视大赛的金奖银奖,而应向前几辈表演艺术家学习,紧抓人生巅峰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的时光,力争新编、独创和首演属于自己的剧目,否则难于成为名副其实的表演艺术家。我特别赞赏著名影视编导郭宝昌在颁奖晚会上提出的希望,以后主持人在报节目时能够说:“下面是某某新的流派的创始人某某,演出独创的某某剧目。”
我想,今后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是否可以借鉴青年歌手电视大赛的方法,参赛剧目凡原创和首演者,都适当加分,哪怕只加1分或0.1分,这既是一种鼓励,又是一种导向。电视大赛决不仅是演员基本技能的表演,也不仅是演员基础知识的测试,更不仅是演员模仿能力的比较,而应该是综合素质、文化底蕴和创新精神的竞赛。只有演员以自己新编、独创和首演的剧目参赛,才能最为充分地展现出多种艺术才华。在我的记忆里,此次参赛的安平曾演出过重编的《成败萧何》,张慧芳也曾演出过新编的《樊姬夫人》。他们若以这些剧目参赛,也许能给这次大赛吹进一股清新气息。当然,新创一出戏剧同新作一首歌曲比较,其难度不知大多少倍。但大赛为4年举行一届,无论如何有较为充裕的时间和精力进行酝酿构思、创编排练、加工提高。即使编演不了宏伟富丽的多幕剧,也可编演一些短小精悍的独幕剧。这既是出新戏的途径,亦是出新人的办法,还可能出新的流派,更能够不断满足广大观众日益增长和变化的赏新要求。
门内专家或许不便坦言,我这个门外观众则是直言不讳,也仿照其他观众的方式,献上打油诗一首,以表达我对这次大赛的观感和对未来大赛的期望:兴高采烈观大赛,新人却在旧时空。爱之愈深愈怨铁,热盼来年树新松。(原载《文艺报》2005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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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邹琦新,男,1938年生于湖南长沙,1962年毕业于湖南师院中文系,1970年调到湖南邵阳师专中文科任教,197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95年晋升为教授,2007年在湖南邵阳学院中文系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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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