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

文/芝麻

一年一度的秋招时间到了，这是校园里莘莘学子最为激动的时刻，特别是对小镇做题家来说，寒窗苦读多年，就是为了如今能踏入心仪公司获得理想岗位，跳出原先贫困的圈子。当然了，这世上没有一厢情愿的好事，宛如相亲市场遵循的“门当户对”的原则，各大名企也只青睐985高校学子。

徐聪觉得自己是招聘市场的幸运儿，尽管现在是就业寒冬，但由于手握国内顶流学校的博士学历，他很幸运地接到了几家500强企业的面试机会。经过几番激烈竞争筛选，他终于得以进入一家大型国有车企的终面。在经历房地产和互联网泡沫破裂的今天，体制内和国企的工作就像如来佛前的金饭碗一样闪闪发光，格外诱人。他特别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面试机会，为此他努力从不多的伙食费中抠出一笔买套合身的西装，好在明天的面试中给领导增添几分好印象。

作为一个小镇做题家，眼看就要摸到金光闪闪的饭碗，徐聪觉得很是欣慰，自己这一路的寒窗苦读终于要得到回报了，二十多年的求学之路终于要通往中产的罗马之城。正当兴奋期待之际，他突然接到发小田超的电话，说他这两天出差到他学校的城市，正好晚上可以一块出来吃个饭，叙叙旧。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他和田超分别已有十多年了。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从千军万马的高考大战中脱颖而出，终于挤进了心心念念的985象牙塔，被吉大的汽车专业录取，他怀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和亲朋好友的无限羡慕准备去大学报到。此时，他的发小田超，刚刚中专毕业，勉强在当地一家做紧固件的小公司找到一份画图的工作，准备去公司报到。两个好朋友就要各奔东西了，心中纵有百般不舍，但在人生的岔道上又不得不分开，踏上各自的命运之路。

徐聪和田超是邻居，从小就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徐聪性格稳重，喜欢看书，从小就是个学霸。田超调皮捣蛋，不爱学习，考试经常不及格。家长和老师自然都喜欢徐聪，希望自家的小孩能以徐聪为榜样，不要当田超那样的差生。虽然两人性格不一样，但这么多年了他们都习惯对方的存在。徐聪能够在巨大的学习压力之下找田超玩耍放松片刻，而且从田超那里他总能找到自己的优越感。田超也以有徐聪这样的优等生做好朋友为荣。在学校里，作为差生的他很难找到朋友。家长们都告诫自己的小孩不要找他玩，生怕染上“差生”这种“瘟疫。”

不出所料，中考的时候，田超没能考上高中，去了当地的一个小中专。徐聪继续保持他的学霸本色，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为心中的985大学努力拼搏。高中紧张的学习让两个好朋友聚少离多、渐行渐远。随着后面徐聪的搬家，两人的联系也渐渐断了。

当徐聪拿到那张心仪的985大学入取通知书时，他愈发坚信“学而优则仕”，准备在大学里继续发力，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田超没有徐聪念书的那个天资，但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除去学习那条艰辛之路，肯定还会有许多捷径在等着他去发现。两人渐渐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越走越远。

徐聪在大学里也不敢有任何懈怠，于是研究生得以考了个更好的学校。他在那里一路念下去，直到博士快毕业才出来找工作。他觉得手握优质毕业证才能在人才市场里有更多的选择权，才能找份心仪的工作。在上大学的这十多年间，他和田超几乎没什么联系了，不同的生活路径让他们已经没什么共同语言了。每次想起田超，徐聪总以同情之心在替他惋惜：在如今研究生、博士盛行的年代，一个小中专生哪有什么出头之日，没了学历，他应该还在底层艰难度日吧。他会不会在老家送快递或者开滴滴，抑或还在那家小紧固件公司底层干活，拿着辛苦微薄的薪资。徐聪不清楚田超怎么有机会来这么远的大城市出差？在他的理解里，快递员和小公司的底层是不需要出差的。徐聪以他一贯的优越感揣测着田超后来的生活，同时又不禁再次为自己的天资和努力感到庆幸。

怀着怜悯又有俯视的复杂心情，徐聪和田超在一家饭店见面了。徐聪穿着运动衫，瘦瘦的，身上带有久居象牙塔的学生气息。他发现田超已是一副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模样，身上的西装正在努力地掩盖着肚子上的赘肉。果然底层人最不自律了，从失败的身材管理就可以看出。徐聪想起网上经常看到的新闻：堕落的穷人，因为生活无望，经常沉迷在奶头乐、垃圾食品中，导致身材走样、生活失序。他有些同情、感伤地走过去，像以前那样拥抱下田超。

“田超，好久不见呀！真想不到你能来这里出差。”

“徐聪，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呀，还是那么地瘦！”。田超对他露出一贯以来的崇拜之情。

“研究生和博士期间天天忙着给导师做项目，经常熬到深夜，哪有空长——？”徐聪说到这打住了，觉得在中专生的好友面前提自己学历，明显不妥。 

“唉，不过是给导师做廉价劳动力罢了，工资还不如农民工呢！”他担心伤了田超的自尊，忙改口。

“哪里，至少学历拿到了，找工作起点也高，”田超坦率地自嘲，“不像我，没学历，当初都没什么可选的工作，处处被嫌弃。”他殷勤地拉着徐聪坐下，开始吩咐服务员上菜。

“都是工作嘛，没有贵贱之分。”徐聪习惯性地享受着田超崇拜的热情，但又故作谦虚地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好坏还是有区别的。我这一路走来，真是尝遍了人间的世态炎凉。”田超有些感伤地说，“当然，像你们这样的优等生是不会体会到我们差生的感受的。”

“那是在学校。出了社会，行行出状元。”徐聪又一次苍白无力地安慰着田超，虽然他心里一直认为所谓的教育，就是用来进行社会分层的。他也一直理所当然地因为自己的优异成绩和出色学校把自己划分到比田超高一个等级里去。在他的世界里，他觉得大学是中产的分水岭。没考上大学的，自然是要从事体力劳动的，而考上大学，甚至到博士的，当然是要从事脑力劳动的，社会地位当然要比他们高，这是自然竞争选择的结果嘛。

“哎，你看，菜来了，我们边吃边聊哈！”田超兴奋地打开话匣子，“我记得之前你妈把你关在家里写作业，还是我偷偷乘大人不在，给你开的门……”他们一下子打开了记忆之门，往日的快乐时光倾泻而下，冲刷掉他们之间的隔阂，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

“哎呀，十二点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明天还要参加面试呢。”徐聪手机的闹钟响了。他是个自律的人，为了防止熬夜，他特地设了十二点的闹钟，每天必须在十二点前睡觉。

“面试，这么巧，我这次出差来这里也是为了面试。”田超笑道。

“你要换工作啦，而且还换城市了？”徐聪惊讶地问到，他觉得以田超的能力应该就只能待在老家周边，不会跑这么远来。

“没有，我是来给公司招聘的，明天是最后一天。”田超平静的回答让徐聪觉得他应该是刚刚升上的物流小队长，要到运输目的地来招募代理点人手。由于时候不早了，特别是徐聪，担心晚睡影响第二天面试发挥，来不及细聊，就匆匆地和田超告别。

第二天一早，徐聪早早地穿上那套西装，满怀信心地踩着阳光参加面试去。人事告诉他这次终面是部门总监，他通过了就可以去谈薪资拿offer了。他的金饭碗马上就要触手可及了。他一路上都在想象那个总监会是怎样的人，大概会提哪些问题。作为一个国企领导，他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行业专家，满腹专业知识；抑或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技术大咖，历经无数项目考验……在想象面试领导的无数可尊可敬的画面同时，他心里头也再次把网上和书上获得的面试技巧默默地演练一下，以免届时慌乱。在脑海中模拟了不下几十次之后，终于轮到他了。他飞快地走过去慎重地敲下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是在敲开通往未来的财富之门。

“请进！”屋里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

徐聪推开门，抬头一看，眼镜差点掉了下来，坐在屋里面试的人居然是田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