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璇：记忆中花园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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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飞《静安之心》

布莱希特旧居的窗外

秋色，藏匿小白楼的背后
紧闭的窗口，一棵树
遮蔽多罗忒公墓的凄美

瑟瑟落叶，迷恋吐纳的风吹
寂静之外，谁
在乎墓园里孤独的碑石

另一个方向，就能看到他的侧影
他的手势。那些陈旧的摆件
孔子画轴，老子骑驴的铜像
酝酿着哲人的奇思妙想

我，来到这里，试图拥有什么
不需要幻觉，甚至假设天空的蔚蓝
他已在睡梦中，赶走了灰暗
不再怀疑道德的种子，或世界的天才

树缝间透出的光，安静地投射屋前
或屋后。屋顶上病中的杂草
坚强地抬起头，为世界记载
从未间断的善良，以及曾经的美好

你说过，真理是时间的孩子
雏菊开花的时候，三分钱歌剧
最动人的故事
不再有枯燥的说教，只要你
耐心地审视，阳光，花朵，草木
会与我一样，看到所有的爱

罗卡角

陸止于此，海始于斯

——卡蒙斯

辛特拉，辛特拉。山地的悬崖
紧拽海浪，翡翠般碎裂
我，感受着大西洋呼啸的翻滚

这秘境，已是世界的尽头
一座灯塔，一块十字石碑
以及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欢迎我不寻常的到来

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谁，正向外乡人频频致意？
一低头，一挥手，都是纠结
说不出一句贴耳的话

就这样，在沉默与寂静间
铺设时间的恋情
一层挤过一层的浪花
轻缓压入岩缝，偷觑远方

崖边踽踽独行的人
在世界尽头，与谁道别？
把思念贴近崖边，从悬空的舷窗
安放欲望的眼神
梦，又为何悄悄然离去？

我，活在天涯。咆哮的浪
就在我身旁。差别就在于：
你付出的渴望占有无尽的蓝
灵魂却无法抵达

圣托里尼一瞥

绯红落霞。宁静之中
侧沉地中海的一边，那蓝
躲避所有的目光

而美丽，摩肩而至
蓝顶教堂与白色小屋
矗立远方，静观每个走过的人

我很惊讶。迷宫般的窄街小巷
商店，酒吧，咖啡屋
步道间如梦如幻
随逍遥镜头
约定我的出现

那瞬间，温柔从心愿
倏然闪亮
我却想在这里偷度余生
并把所有的爱都给你

风，紧紧抱住我的身体
不愿互道别离
谁，还敢带我去远方？

杰弗斯的石屋与鹰塔

卡梅尔海湾，寂静的荒野
与涌涛的喧嚣
把内心寄居的感觉
撕成网。鸟飞雾起
我，看不到石屋的侧影
看不到鹰塔的踪迹
所谓世界的尽头
就是海的一边，峭壁的冷峻
使石头只能爱上石头

吴哥窟的弃石，长城的砖
亚瑟王海滩的鹅卵，古堡的门
图尔巴列利塔的碎石
瓷片，陨块，甚至墓园的残碑
在这里，坚如磐石
从空隙间，生长一个意念
守着灵魂，为从前的时光

耗尽所有的想象

苏格兰民谣，与斯坦威钢琴
老照片与旧地图，雪莱墓前落下的枯叶
甚至巴比伦砖上的楔形文字
古老的玩偶，可以为一个女人
揭开神谕，但诗歌的刻度
怎么能失去记忆，沦陷思想
搅乱情绪的波浪

石屋，从不推算过路的节令
海岬边，游鱼逐浪而往
没有人会低头鸟瞰
向前，还有彼岸的风光
桉树，翠柏，蒙特雷松
它们站着，以胜利者的姿态

派生大海的静谧

为被折磨的灵魂
构造悬崖上隐约的鹰塔
薰衣草，迷迭香，天竺葵
海雾中的清香，偷着雨水和阳光
丢不掉它的影子
没有谁会固执己见
以世俗之痛
埋怨一棵树，或者黄昏的清冷

把你的心献给尤娜吧
那一个地方
谁走过，谁就是它的知己

罐头厂街

去蒙特利海湾

我想找到斯坦贝克小说的影子

李忠的杂货店，朵拉的餐馆
麦克的宫殿旅舍

甚至无名医生的生物实验室
生锈的历史，早已封存记忆

刺鼻的恶臭，刺耳的杂音

刺眼的光线，刺人的梦
都畏惧太平洋的风

被挤出罐头厂的街道
沙丁鱼，加州龙虾，野鸽子
青蛙，猫，或狗，没有了仁慈的目光
与造访者对视的，仅剩缥缈的虚无
大丽花，马蹄莲，锦葵与洋蓟

曾经享尽生命的记录
一个人，入木三分的文字
消失无踪。此刻，绵羊似的海风
奶白色浪花，默默陷入黑洞
一座群雕，缅怀的意义
让我看透贪婪与物欲，卑鄙与自私
放浪的结果。年代的手术刀
解剖的诱惑，更惊讶厂街新生的事物
蒙特利水族馆，艺术画廊，美味餐厅
从春到秋，从冬到夏
完美演绎假日的梦想

我，绕过街角，看到三叶草的绿
突然想到，斯坦贝克的忠告
——为什么进步常常看似毁灭？

泰姬陵

就这么望着，呆望着。晨雾中的陵园
以轻缓的嘀咕，接受亚穆纳河
长满悲伤的波纹。欲望的镜屋
看不到炽热的目光。风的和声
透出细柔的凄凉。喧响的潮汛
一波紧似一波，不知所终
远处，梦幻的穹顶

不断推开浮动的雾霭
它的侧影，还在掂量凝重的时光
白色大理石，向着碧空
敞亮心怀。谁记得，阿格拉红堡
取悦过一个女人的爱
曾经的许诺，被皇权的金杖
碎为粉齑，终身无言

我，只能从忧伤的窗口
远远眺望，找不到变换的影
白，耀眼的白，折射天空的蓝
命运的一端，刻骨的痛

照亮砂岩的灵魂
沙贾汗，泰姬玛哈尔，奥朗则布
死亡，或重生，都不会赋形
一个来去无踪的梦
亚穆纳河万千诱惑
只为一份草木的感动

如此简单。我铭记着这些人的身世
与无数水晶与宝石，珊瑚与翡翠
至尊的资格，在华丽的表象下
隐藏悲伤，备受一生的折磨
梦的碎片，犹如沉重的砂岩
压迫无法移动的门窗。月光下的遥望
更能感知一截枯枝，旁观的苦涩
爱在深渊。薄雾，遮蔽着它的本性
人间或神界，一样有惊世的俗事
被爱俘虏的，或被时间绞杀的灵魂
因为奔赴生命
把一切记忆，寄予岩鸽的俯瞰

我想，不必去探究真相，以高贵的名字命名
称之为爱情纪念碑
这，独一无二的泪珠
只以一滴爱，便凝固永存

西格里城堡

西格里的早晨，抛空的神谕不忍再读
谁，置身于孤寂，内心隐隐作痛?
无底潭，五重阁，墙雕，或彩绘
唯一相似的，只有哀叹的表情

没有人为我指路。诺大的巴西吉庭院
阿克巴的幻影，虚作褴褛的记忆
坐化风中。红砂岩，渗透时间的血痕
浮世的绵针，直刺不易察觉的情绪

我，坐在废石一边，茫然若失
反复确认番石榴的气息。因为什么
束之高阁的命运，不愿说出它的秘密
一道道历史的暗纹，我，又怎能轻抚？

墙沿边，两只鸟儿追逐着。我听到
落叶的悲歌。“爱的一切都去了
就象秋天夺走的美丽
我，只拥有记忆中花园的辉煌”

艾雷奥瑙拉

我的生命属于你

——弗吉尼亚.克里姆

雨，似欢乐的流荧，轻拽涟漪
在风中闪亮。与大丽花，木樨草，村舍
以及水嫩的月光，淬炼灵魂
把一部爱的圣经，附身草尖的耳朵
听体内回声嘹亮一一艾雷奥瑙拉

我，不相信宿命。有人嗤笑我
一如既往的爱，附庸风雅
折磨体弱的女人。乌托邦的梦境
与乌鸦实验苦涩的日子
一枚枚病瓣的词语，扯开陈年的疼痛
为渐薄的时光，走失日常的锐气

我，不愿意穿梭生死之间
一个人静坐，无力激起爱的骇浪
即使把愿望排成行，感情的花朵
挪出的一点光亮，也会被绝望
谋杀青春之镜，止住最后的念想
蜉蝣的心事，只为短暂的俯冲
掠过生命的暗堡。那些黑暗的墓园
总是残忍所在。谁，围着它
听另一种诡异的说辞？

艾雷奥瑙拉。你死了，但我还活着
也只有我的爱，想以背誓的方式
让伤感就此缴械。在另一个世界上
不可能存在受罚的爱
我，听到了免罪的吁喟……愿君安眠

贝拉

不论谁喊我，我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夏加尔

我，喜欢在天空散步。一种轻盈的飞跃
与光的闪变，以耿耿于心的爱情
平衡天地的倾羡。维捷布斯克的深蓝
迷恋激情之花，鲜艳。温馨。陶醉
美丽的鸟瞰，让浮动的情景
一览无余，疯长爱的翅膀

谁，抓住一只鸟，暗示我的天命
带花束和酒杯的二重肖像
我，不再提起。埃菲尔塔旁的婚礼
早已成为欲望的街景。被时间
掏空的花叶，也只为幸福的表情
触引感官的悸动。缘份的云朵
奇妙地，繁衍内心的寂静

我，终于和你一起。在童话的插页上
画下一对明亮的眼睛。火焰似地
穿透城市的空间，炽烈燃烧。让金色光芒
照耀寸寸记忆。我懂得，凝视的鬼魅
从最轻的呢喃开始，找出耳根边
消息的密钥。不论谁在喊我

都能听到爱的声音

卡米尔的阳伞

我曾以为，留住光，就可以留住你。

——莫奈

天垂之光，闪耀阳伞的顶端
在塞纳河畔，在特鲁维尔的海滩
在阿让特伊的花田
抑止不住的温暖，给予我
爱的甜蜜

绿衣，或红头巾，甚至穿和服的娇影
足以逼迫我，为爱怦然心动
决意把清透的日子
装点成幸福的模样
哪里还有另一种语言
可以与我，谈及多愁或善感

谁，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太美
草地上的午餐，一支丘比特的箭
早已射穿内心。隐秘的心境
何以捕捉？刻意捍卫的天光与水影
甜蜜的记忆，怎能忘记
我，不能不想你。纵然再也唤不醒你
181幅睡莲的寻觅
会不会奇迹般
重塑巴黎女王的肉身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爱的感觉如此疼痛

我，为你最后画的那幅肖像
面容慈祥而平静，工整的签名
是否留下唯一的缠绵？

阿拉贡的玫瑰

艾尔莎，我的光明

——阿拉贡

我，不习惯这样的告别。所以
把悲伤的玫瑰，掰作花瓣
一片，二片……甚至七束，与雨水
洁净棺木的泪渍
我，无法识破断肠的诡计
勾除生命唯一的音波
试图留住的痕迹，也被景致所伤

穹顶酒家的阳台。我，自私的笑
突亮疼痛的初恋，潜意识中
一把扶手椅，也只是怀念的器物
与无声的虚影
分岔神经的陌路，在黝黑的草木间
无所适从。谁，躬身向空荡作揖？

蒙巴那斯咖啡馆，一个随意的人影
就会让我微漾旧情，爱的眼神
急切，却感觉不到轻柔，或温顺
康帕涅街的出租屋，梦或幻象
束缚着爱的完美与真实
死亡窃取的一切，收住肉体的代言
已找不到世界的入口
艾尔莎的安详，使履行的爱情契约
蜷缩记忆的暗角，不再逗留一分一秒

但我，还是想以玫瑰的游戏
让风镰割剩的心图，勾引一颦一笑
恒久挂在我的心壁。没有谁
会为浮世的伤感，用尽焦灼与忍耐
也不必责备我的蹩脚
我是爱的信徒，一生的献诗
已把灵魂的花朵围在墓旁

有人看得懂寂静的风景
不老的树林，与美妙的流云
眷顾着春天一一艾尔莎，我的光明
我，不忍就这样与你挥别

龚璇，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在《诗刊》《中国作家》《十月》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600余首。有作品入选各类年选，出版诗集《或远，或近》《灵魂犹在》等7部，主编《中国诗选（双语版）》（2017－2020）等7部。多次参加世界诗人大会。获2012年诗歌月刊年度诗人，第二届中国（佛山）长诗奖，郭小川诗歌奖，网民首选中国年度诗人榜，2019年第39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中文诗歌创作一等奖。诗集《灵魂犹在》获中国诗歌网2022年度十大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