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臧立川穿制服威风抖尽
谷关林获破格梦想成真
谷关林被安排到工商所,虽然是副局长武紫强与局长梁永安博弈的产物,但对谷关林来说,感觉还是挺不错的。一方面,可以接触一些新鲜事物,丰富自己的阅历;另一方面,工作不忙,也较省心,可以挤出一些时间来学习,应对自学考试。
谷关林刚到工商所的时候,所长安排他跟着“老工商”臧立川转市场、转个体户,收取市场管理费。每次出门,都是臧立川在前,谷关林跟后。臧立川这个人很有特点,不论是去集上查摊儿,还是去哪个固定门店,他从来不用言语主动跟摊主或店主打招呼,而是把他去哪儿都要拎着的黑提包往那儿不轻不重地一墩,弄出点儿响动来,让对方听见后主动跟他打招呼。
有一次,到一个门市部去,那个门市在一进门处正好有张单人桌,走在前面的臧立川不声不响地进去后,把那只黑提包往桌子上一墩,发出了“啪”的一声。正踩着凳子面朝里整理货架子上的物品的女主人,在寂静的环境中突然听到这声响,吓得她把一包尚未摞放稳当的火柴掉在地上。曾试图抢救这包火柴不让它往下掉的她,身子一趔趄,差点儿也从凳子上摔下来。
接连听到这“啪”地一墩、“嚓”地一摔的男主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毛巾在擦拭刚洗过的脸,一看是臧立川,急忙笑脸相迎:“呦!臧所长驾到。”
臧立川本不是所长、副所长,但他对店主称呼他“所长”并未在言行上做出任何否认或拒绝的回应,反倒觉得挺受用。在店主向他打了这个招呼后,他也没寒暄,直接半开玩笑地说道:“又该交租子了昂!”
男主人一边提壶、放茶、倒水,一边点头哈腰地说:“没事、没事,该交咱交,该交咱交。”当他把刚斟满的一茶碗水端给臧立川的时候,轻声细语地问:“那咱交多少哎?”
臧立川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该交多少交多少。”
“咱这个月的买卖可是……”没等男主人把“不行”两个字说出口,臧立川就把微伏在桌上喝水的头一抬,两眼似瞪非瞪地看了他一眼。
男主人又是点头哈腰地说:“喝水,喝水。”他知道臧立川说的“该交多少交多少”,是说还按以往的数额交,也知道臧立川说出的数,真按规定的费率交也不止,更不会忘记以往曾跟臧立川讨价还价过,结果,非但没沾到光,反倒吃了亏。现在他这样问,只是想把这个话说出来。
臧立川在让谷关林开票收钱后便起身告辞。男主人边往门外送客,边低头哈腰地说:“慢走,慢走。”臧立川也不理会,只管走他的路,倒是谷关林在他身后向主人摆了摆手。
离开这个门市后,谷关林不无调侃意味地对臧立川说:“你这墩包儿的功夫了得,差点儿把那女的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臧立川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眼看傍午了,臧立川又领着谷关林朝另一家门市部走去。谷关林没吭声,但在心里疑惑:“这不是快到饭点了吗?怎么还转啊!”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身为“徒弟”,不便多事,只好跟着走。
这回,没等臧立川墩包,店主就从屋里迎出来,笑嘻嘻地说:“来来来!屋里坐。”一进屋,便闻到一股炖肉的香味儿。
谷关林从臧立川与店主有说有笑的谈话中得知,原来是店主昨天刚打了只野兔,专门到所里见过臧立川,让他中午过来喝两盅。
酒足饭饱后,店主边送客边冲着臧立川说:“改天再打上啦,还去叫你。”臧立川说:“记着别独吞就行!”
谷关林跟着臧立川走在回所的路上,不禁感叹道:“行啦昂!我看这些个体户跟你还挺厚道。”臧立川说:“厚道谈不上。干咱们这行儿,就得让他们怕着点儿。你越是吃他的喝他的,他越是觉得你跟他近,咱这钱儿越好收。”
谷关林这个人,无论干什么,不愿意敷衍,总想尽快把它研究透。回到所里,有时间了他就琢磨,自己刚开始跟个体户打交道,有些事还想不明白,难道真的如臧立川所说,就得让他们怕吗?能不能在管理者与个体户之间,探索一种既和谐又严厉的互动形态,管理者用优质服务感动个体户,个体户用守法经营回馈管理者?
然而,就在这个问号刚在脑子里画上,这一设想也还仅仅是“纸上谈兵”的时候,他被调离了工商所。
这年11月,调整后的工商局领导班子上任后,劲头很足,踌躇满志地要开创工作新局面。为使资料工作适应这种需要,特意把谷关林从所里调回,跟从前一样,专职写材料。
这一回调不要紧,谷关林可就比之前忙活多了。除了全局大大小小的材料都由他起草外,他还负责各级文件的收发、登记、传阅和归档,特别忙。
为弥补没时间跟同事闲聊、沟通的缺憾,除非材料起草任务紧急,一般情况下,谷关林“造车”不“闭门”,目的是不想把来串门儿的同事或朋友拒之门外。一旦有同事或客人来访,他会把正在起草的不当紧的材料暂时放一放,改干诸如文件归档之类不必费脑筋思考的工作,边干边聊。等造访者离去,再将暂时搁置的正在起草的材料拿来接着写。应对自学考试的事,只能靠晚上了。
临近年底,县委、县政府“两办”发出通知,要求各乡镇、各部门务于元月10日前对即将过去的一年的工作进行认真总结并上报。
恰在此时,方虹进入预产期。没想到,由于这对公私矛盾的出现,竟引发了一场误会。
方虹在进入预产期之前,一直在坚持上班。由于谷关林正在忙于写总结,没时间陪伴和照顾她,就把岳母从农村接了来。
关林和方虹结婚后,先是临时住在商业局关林的宿舍,因不具备开火条件,各自仍在本单位就餐。后来,生产门市部主任给方虹在二楼腾出了一间宿舍。这间宿舍,不但面积比关林的机关宿舍大一些,可以安放一张双人床,还可以容纳简单、基本的生活用品和用具。外面楼道里还可以放个蜂窝煤炉子炒菜做饭。
宿舍里的家具,全是谷关林修旧利废、因陋就简自己加工做成的。唯一像样儿的,是他哥哥在厂子里抽时间给他加工并托运回来的那张可以拆装的双人床架,表面用配制的天蓝色油漆喷涂,床板则是关林从四处找来的不规则的木板拼凑成的,碰上某块板子不够长,就尽量打对在床架上有横梁的地方对接。床板上面,铺上几层旧纸箱权作床垫。同时,从门市部的仓库里找来几只盛农药的木质包装箱刷洗干净晒干后,往一块儿一摞,外面挂上个白布帘,就算是有了橱柜。另外,选择靠墙位置,还是用农药包装箱在两边各摞两三只,再找块长宽基本合适的木板往中间一搭,上面铺块塑料布遮羞,“写字台”也就有了。甭管条件好赖,总算有了自己单独吃住的地方,关林和方虹小两口儿感到挺满足。
方虹临产那天,谷关林才向单位领导临时请了个假,用生产门市平时用来搬倒商品的双轮车,推上行动已极为不便的方虹,由岳母陪伴,赶往县医院。到那儿以后,方虹的预产反应越来越强烈和频繁,关林架着她在楼道里不断地来回走动,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时候,她感觉下坠得难受,关林就搂抱住她以下蹲的姿势释放和舒缓痛苦。就这样,断断续续闹腾了一下午和大半夜,终于在凌晨3点多顺利分娩,生下个宝贝千金。
谷关林把方虹母女从产房接出来,由岳母抱着小千金、他抱着方虹下楼后,让她们一起坐在双轮车上,并遵老人嘱,在车尾点着一根事先准备好的平时用于治蚊子、现在用来“辟邪”的火绳,回到门市宿舍。
谷关林与岳母一起把母女俩安顿好后,已将近6点,听方虹说隔壁是门市部主任的宿舍,正好主任没在,便到那边去打了个盹。一到上班时间,他惦记着写总结的事,就赶回单位。傍晚下班时,又把正在起草的总结带回了家。
吃过晚饭,关林知道有岳母陪伴方虹,便到隔壁加班写总结去了。
天亮以后,关林到这边屋里来,一进屋,却感觉气氛不对。正在床上打理屎尿布的岳母一脸不高兴,眼圈儿发红,后见方虹也是。心里刚生纳闷,就听到岳母自言自语地说:“闺女咋儿了!有的连闺女还生不出来哩!”
一听这话,谷关林开始还一头雾水,后来才揣摩出,可能是岳母嫌他昨晚没过来看望小母女俩。他先是“唉”地一声长叹,然后说:“这算起兰!让恁们误会兰!”接着,他把昨天晚上只顾加班写材料、没顾上过来看母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然后又说:“我可不是嫌方虹生了个闺女。咱知道生男生女不是由着人哩!要说怨谁,从科学上讲,我知道更不怨方虹。恁俩可嫑往别处想,我半点儿这意思也没有。”
实际情况是,昨晚,只顾埋头写总结的谷关林,突然想起该过去看看母女俩,结果一看表,都11点多了,走到那边,见屋里大灯已关,就没去打扰。更重要的是,关林年轻,没经过这事,他根本就不知道女人坐月子半时不晌还要增餐。碰巧他岳母早就听说他最想要个男孩儿,现在偏偏生了个女孩儿,又见关林吃过晚饭一去不回,她更不懂写材料是个特别专注的活儿,别的事有可能会忘,于是猜疑是关林故意不来照顾方虹。现在,既然关林已把话说开,娘俩肚子里的气也就消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夏之交,备受关注的工商行政管理系统内部招干工作在梅花地区正式拉开帷幕。
在国家和省、地招干文件正式出台之前,人们只是从上级有关领导的讲话所透露的消息得知要面向系统内部招干,但什么时候进行、参加工作的时间最晚将卡在哪一年、考试科目又有哪些等,也只是揣测性的言传,并没有可靠的官方消息。凡是估计在围的人,都跟怀揣着小老鼠一样,没有特别踏实的。然而,在接到上级文件并向下传达后,人们的心态就不一样了,有高兴的,有忐忑的,也有沮丧的。
关于哪些人入围,招干文件规定的最基本的政治条件是“坚决拥护并认真执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文革”中没有任何政治历史问题等。这些政治条件,基本上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障碍。一来,“文革”期间多属于在校儿童,不存在政治历史问题;二来,“坚决”、“认真”之类的形容词富有弹性,只要没有明显的违法乱纪行为,都不会因此而被否决。唯一决定某个人是否入围的硬性规定是:“1980年底以前参加工商工作并连续至今的”。这一规定,看似文字不多,但它包含了三个要点:一是时间段卡在“1980年底以前”,之后不行;二是限定必须是“参加工商工作”,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参加工作”;三是“连续至今”,没有中断。这一句话的规定,首先把谷关林和与谷关林差不多先后调入的六七个人给框在了圈儿外。
谷关林在知晓这些情况后,虽然被“硬杠杠”框住而难免不悦,但是也算坦然。因为他早有预感,估计不会把他闻讯才调入工商局的时间定在界内,心里早有思想准备。自从调入工商局那天起,他就笃定,只有通过勤奋工作来创造一线希望。
现实情况也正是如此。几个局领导还专门在一起念叨他的事。认为,他在1980年工商局从商业局分离出来单独成局之前,就在商业局工作,可视为“1980年底以前参加工商工作”,只是工商局单列时没有跟随出来,而是后来才调入,不符合“连续至今”的规定,但与跟他几乎同时调入的几个人相比,条件明显接近,决定把他列入公示名单。
不料,在负责政工的同志把公示后的名单报到地区工商局后,被告知有人告发谷关林不符合条件。
其实,谷关林自己倒想过有可能被地区审下来,但他没想到会被别人告发。
几天后的一个星期日,很少能休息在家的谷关林,突遇办公室主任林喜会造访。林喜会与谷关林一见面就说:“是罗局长让我来找你哩!罗局长说,别人没样儿还去地区里瞎找哩,你的条件比他们充分得多,让你也去找找,还说明天就去。”
第二天一早,谷关林坐上开往梅花市的公共汽车,来到了地区工商局,人秘科冯科长和在同室办公的李干事接待了他。
冯科长听了谷关林的自我介绍,惊讶地说:“你就是你们县局的资料员啊?嗨!光知道方兴县局的材料写得不错,不知道资料员是谁。”
李干事沏了一杯热茶一边往谷关林面前端,一边笑嘻嘻地说:“今天算是对上号了。前几天,冯科长还跟我说起你写的材料不错哩!”
“惭愧,惭愧!让二位领导错爱了。”谷关林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纳闷:二位怎么这么关注我的材料啊?
李干事好像猜透了谷关林的心思,主动说道:“冯科长原来是咱地区局的资料员,提成科长后,材料这一块,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接替。这不,还兼着资料员。这段时间正想着物色人哩!”
谷关林看得出,冯科长此时格外激动,出去又把主管人事的杨副局长请了过来,指着谷关林向杨副局长介绍说:“这就是方兴县局的资料员,叫谷关林。”
“是吗?”杨副局长也显出惊喜的样子,握住了谷关林的手。
只是,谷关林不是正式干部,连这次招干也未能入围,令几位遗憾。
大约一个月之后,谷关林被招录为正式干部的机会来了。
这次招干,省里给整个梅花地区安排了180个指标,凡是规定的时间段内在册的非正式人员,基本上全被列为招干对象。但是,经过考试,有六七个只勉强会写自己姓名的人被刷了下来。负责组织和审核这次招干的地区人事局和工商局经研究认为,既然省里给了指标,不能让作废。而且他们也知道,确有少数业务骨干因不符合时间段条件而未被招录。于是决定,从中选择条件比较接近的,经过再次考试来择优补充这几个指标。如此一来,谷关林就被初步列为补录对象。
鉴于之前谷关林被人告发不符合条件,为慎重起见,地区工商局专门就此打电话征求了方兴县主管工商工作的常务副县长姜三群的意见,了解方兴县是否同意上报谷关林,如果同意,就带帽给个指标,如果不同意,就安排到其它县。姜三群对谷关林的家庭背景和工作情况都比较了解,不但当即表示同意,而且还说了些褒奖谷关林的话。于是,谷关林被正式列为补录对象。
补考这天,谷关林想,千万不能因迟到而辜负了天道的恩赐。确保按时到达,不只是保障顺利参考,也是对关心和牵挂自己的各级领导最起码的尊重。因此,他没顾上吃早饭,就急匆匆赶到了汽车站,等候始发梅花市的公共汽车。
坐在汽车上,谷关林又在想,自己是专门写材料的,应对考试具有天然优势,不应该、也没理由比别人考得差,必须以优异的成绩来回报和答谢一个个知名姓和不知名姓的恩人。
进入设在地区工商局的考场,谷关林发现监考老师中有他前几天曾见过一面的李干事。李干事一见谷关林就关切地问:“吃过饭了吗?”谷关林只是“嘿嘿”一笑。
李干事从关林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应答,知道他没有吃饭。开考不久,不知李干事从哪儿买来几根油条,放在谷关林的考桌上,谷关林微笑着轻声表示感谢后,边吃边答题。先考的是业务知识,题型跟常规试卷相似,也是单选、多选、判断、简答、论述之类;然后考的是作文,题目是记述一位工商干部。这些内容,对谷关林来说比较容易,他很快就答完了。为不给其他“考生”造成思想压力,他没有马上交卷离开,而是静静地等待与其他人一块儿交的卷。
考完后,谷关林自信不会太差,但他没想到若干天后得知会是第一,而且是在包括首批参考的人在内的所有180个人中。
十天之后,主管政工的同志告诉谷关林,他已被地区人事局和工商局联合下文,批准招录为国家干部。
谷关林听到这个消息,“啊——”地一声长叹,感慨万千,百感交集。
有道是:春赶雪摧冬遭雷,百折难奈不挠心。多年奋苦终成果,天道有情回报勤。
然而,谁能料到,好不容易刚被特招为正式干部的谷关林,又会被人勒令清退?欲知端详,请看下章。
《脚印》第二十章
https://m.booea.com/news/show_36254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