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知道了
小时候,不知道有“蝉”,只知道夏天里满树满枝头的“知了”。上学以后,课本上读到了有一种昆虫叫蝉,也没讲‘’知了‘’。再后来,又涨知识了,恍然大悟‘’知了‘’就是蝉,蝉又叫‘’知了‘’,一个俗名,一个学名。
捉知了是我小学生时代的最爱,夏天越热,捉知了的热情越高。开始用弹弓打,命中率有限得很,而且死伤惨重,很可怜;后来用蜘蛛网粘,收获多了,且都是活的;再后来就知道用面筋粘知了了,这面筋制作方便又耐用。终于有一天,又学到一新招,我发现,每天一大早都有许多发育刚刚成熟了的知了从树根部的土壤中一个个探头探脑钻出来,这时候,它们还飞不起来,它们要等到换了壳后才能自由飞翔,我就来一个守株待兔,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
都知道蝉会叫,一天到晚”知了,知了”叫不停,但许多人并不知道雌性蝉是不叫的,我太知道了,因为我把逮到的蝉看了又看,发现雄蝉和雌蝉的腹部器官有别,雄蝉腹部有瓣膜,所以它用这个器官唱歌,而雌蝉腹部是平滑的,没有鸣唱的功能,我叫它哑巴母知了。这些道理是我自己用课本上的有关知识分析得出的,从来没有谁告知过我。
但公知了为什么要不停地鸣唱母知了就默默无声呢?这个道理却没有去追究。只知道生物界有一个普遍的繁衍规律,就是许多雄性会用各种招数来引诱雌性。我已经用五个多月的时间对本市的鸟类进行了细致的野外观察,发现许多鸟的雌雄有别但很难看出来,不像鸳鸯、鸡之类的禽一看就知道,比如鸊鹈,也叫王八鸭子,直到十天前好不容易逮住一次近距离观察的机会才发现雄性的头顶有一条红色竖纹,而雌性没有,这是雄性用色彩来引诱雌性的又一证明,而上百度搜索也不一定能获得有关䴙鹈的这些知识。兽类也同样如是,雄狮就比母狮漂亮,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再比如许多雄性动物在求偶时会发出各种声音以引诱雌性动物,苦哇鸟就是一例。而许多低等动物如黄鳝、蛙类等索性用变性来完成性别互换,比如雄黄鳝长大后就会变成雌黄鳝。那么蝉呢?蝉叫起来的频率连蛙都不如,雄蝉的不停鸣唱自有它的内在动因,有些恐怕仍是一个迷。
秋天有一种绿色的小蝉,我们叫它“洋息里”,叫起来就不是“知了,知了”两个音节了,是“知道了,知道了”这样三个音节。
曾经请书法家余康宁先生题写过一幅字:“知道了”。老同学芦笛非常热心地为我将其裱好并用红木镜框装好,以求尽善尽美。我本来想等到住房条件改善后辟一间书房,然后把红木镜框置于墙上,书房名号“知道了书斋”,结果时运不济,大病一场,愿望落空,红木镜框就只能躺平在库房里沉默不语了。
为何想起请余老题书“知道了”三个字呢?个人以为,人生一辈子就是活这三个字:初生牛犊,一张白纸,应该从“知”开始接触世界了解社会,知得越多越好,也就是知识储备越丰富越好,这样就能逐步进入“道”的管道,能言善辩是“道”,著书立说是“道”,能工巧匠是“道”,发明创造是‘'道’’,治国理政平天下也是“道”,最后,功成身退,人老力衰,就自然走进了“了”的阶段,看淡一切,直至生命结束。
当然,知与道也是一个互动性过程,所谓阴阳燮理,知能通道,求知是为了求道,道又需不断求知,道本身也是知,最后知与道浑然一体,化为至臻。
蝉也通“禅”,知禅者一定是“知道了”者,而非蝉叫的声音“知了,知了”。我地有一位书画家号为“默蝉”,初闻一喜,好像颇有禅意,后思不解,默蝉为母蝉,而他是“他”,不是‘’她‘’,所以不解其意。更为不解的,是‘’禅意‘一词’已被滥用用烂,比如一次,某人将一幅刚画好的国画给我看,他颇为得意地说,怎么样,禅意浓吧?我一笑,反问道,什么叫禅意我不懂啊?他说,你连‘‘禅意’’都不懂?我说,真不懂,请你解惑释疑,他于是一边走一边摇头,这就更加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究竟懂还是不懂你讲啊。
一旦‘禅’‘’变成了‘’残‘’,那就可悲了。
书画界流传一个故事。说,一天,某收藏家喜得张大千的《绿柳鸣禽图》,于是拿去与齐白石同喜。白石老人看了后微微一笑说:“画得不错,但柳枝上的蝉画错了,柳枝上的蝉都是头朝上的。”这位收藏家憋不住把这句话告诉了大千先生。大师有点不服,心存芥蒂。第二年夏天,他去树林里仔细观察,结果发现其他树上的蝉绝大多数是头朝上的,而柳枝上的蝉全都是头朝下的,张大师暗暗为齐大师点佩。
无独有偶,宋代的苏轼也有一个流传的故事。说,苏轼有一次去见老师王安石,老师不在家,苏轼见书桌上有老师刚写好的两句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苏大学士一看乐了,心想老师也会犯糊涂,这菊花即使干枯了也从不落瓣的,于是挥笔续写了后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留待诗人仔细吟。”
王安石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情,觉得要挫挫学生的傲气,于是找了一个理由将苏轼放官于黄州。转眼到了第二年的秋天,重阳节那天,大风刮起,苏轼赶紧去后院照看老僧送的菊花,但一看就惊呆了,只见菊花落瓣满地,枝头上空空如也,果然是“吹落菊花满地金”。
苏轼想起了老师的话,羞愧难当,回京后立即向老师当面谢罪。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吾辈离“知”尚远,往往是一知半解就自以为是,离“道”就更远了,往往是离题万里还在滔滔不绝故弄玄虚,或者有了一点成绩就开始头重脚轻飘飘然了,那“了”也不过是“空空了,了空空”罢了。
反复读了《红楼梦》几遍,最感触处就是《好了歌》,芹溪先生是世界上极其深情深邃的文人,他的书稿字字血泪啊!个人以为《红楼梦》是世界第一奇书。
知无涯,道更是,以有涯追无涯,或许是每个人一生的宿命?是也,非也!人生就是一个以有涯追无涯的过程,人生的全部意义和趣味尽在其中,过程的丰富多彩与名利寿数不是一回事,有这个过程和无这个过程却大不一样,默默无闻碌碌无为是一生,平平安安清清白白是一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也是一生,在深山里百年足不出村是一生,一颗明星倏然划过夜空是一生,为了人类的理想艰苦卓绝奋斗也是一生,每个人的生命过程是多么异样啊。
‘’与夏虫不可语冰”,与知了即蝉就是。但还是想再说一件事。
现在,当下,AI时代来了,有人肯定会问,我们还需要苦苦求“知”吗?还需要努力索“道”吗?因为一切都被人工智能“了”了。是的,当一个重大的新科技革命爆发时,至少会有两种态度出现,一是恐惧心理:AI时代来了,无数人将要失业了,旧的社会伦理被推翻了等等恐惧心理弥漫开来,另一种态度是盲目乐观,“共产主义社会终于到了”,物质极大丰富,人的觉悟极大提高,按需分配的好日子有盼头了,“想啥来啥”,好像真的可以躺平享清福了。
果真如此吗?我们不急,许多东西可以在迎接新事物的过程中拭目以待。但其实万事一理,宇宙的基本规律永远不可能改变,改变的是形而下的技术层面的东西,“天不变,道亦不变”。注意“人工智能”这个词组前面有两个限制词:“人工”,它归根结底还是人生产的一种比从前更高级的机器罢了,它再神奇,也是人智慧的“代理品”,如果说人是由上帝创造的,人能打倒上帝吗?而人是人工智能的上帝,人工智能能消灭人类吗?中国古人早就发明了一个词语叫“杞人忧天”,我们大可不必去做当代“杞人”。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以积极的姿态迎接AI时代,那就必须进一步深耕“知”和“道”,努力培养从零到一的创新思维,避免再度被世界新工业革命边缘化。我们还在热衷于GDP,别人已经在热情于GPT了。
知道了吗?应该知道了。蝉,也许知道了。
作者:周志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