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怨无悔的两件往事(散文)
文‖ 寇有林
步入耄耋之年,白天坐着打瞌睡,晚上四点后就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越睡越灵醒,就爱胡思乱想,往亊如昨,历历在目。想起两次救助车祸受伤人的事,感慨良多。
分田到户后的第二年。风调雨顺,麦子长势良好。夜来南风起,遍地金浪翻,麦子完全成熟了。凌晨四点,我和妻子就上塬割麦子。我在前面走镰割麦并下䌁,妻子在后面跟着割麦并捆麦个子。抓着沉甸甸的麦子,我们越割起劲。一亩九分地麦子,到下午两点就割完了。我们用架子车将麦孑往农场拉运。往返三次,已是晚上十点多,我二人已人困马乏,精疲力尽。打算集好麦捆积子,回家休息,明天再干。
突然,省战哥跑来说:“公路上出亊了!”我放下手中的活,忙跑去看。原来是一位姑娘骑自行车,骑到了路沟里。我用手电一照,姑娘侧卧在路沟里,小腿骨折了,折断的骨头茬将腿部皮肉顶出二寸多高的尖包。我询问后,才知道姑娘是尚石寨人,是杜曲造纸厂的职工,她晚上去上夜班,因天黑看不清路况,车骑到沟里,把腿摔伤了。
“快!送医院!”乡党们在公路上拦车。那时,还没有私家车,过往车辆较少。几辆车被拦停后,司机看了看又开走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也没有人愿意送伤者。公路上已看不到过往的车辆,围观者也慢慢地离开了,只剩下省战哥和我,听着姑娘的呻吟声,我看着省战哥劳累一天、疲惫的神态,我决定自己去送她。
回家后,我告诉母亲和妻子,我要送跌伤者到杜曲造纸厂。妻子不放心,要和我一起去,又担心才几岁的女儿,母亲说:“救人要紧,你们快去!孩子,有我呢。”
我推出三轮车,将姑娘的自行车放在车上,搀扶姑娘侧坐在车厢里,妻孑坐在旁边扶着姑娘,我骑着三轮车向杜曲疾驰。
七八里的路程,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纸厂的门卫听说事情后,跑去叫来了厂领导,后面还跟来几位同志。领导问明了情况,立即安排了车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姑娘抬上汽车,并且跟车去医院。
汽车开走了,门口的人都回𠂆里去了。大门口只剩下我和妻子,无人理睬,连一口开水也未喝。各人有各人的事,各回各家是常态。
夜深人静,望着紧闭的工厂大门,空旷寂静的夜空,我和妻子无处过夜,只好原路返回。
我蹬着三轮车,妻孑坐在车箱里。来时,救人心切,又是下坡路,未觉得多么费力,回家时是上坡路,加上又饿又渴又累,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困乏,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吃力地蹬着三轮车,到了桃溪堡就蹬不动了。妻子下车,掀着车,我们一步一步地缓慢前行。到了西江坡路口就抬不起腿了,只好停下休息。我和妻子并排靠坐在三轮车旁,眼一闭就打瞌睡。妻子说:“不能瞌睡。”我听从了妻子的话,努力瞪大眼睛,望着天上的星辰,静静地坐着。半小时后,体力略有恢复,我们继续前行。
我推着三轮车,妻子在后面掀,我们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回到家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母亲还在炕上坐着等,女儿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妻子向母亲诉说送伤者的经过,母亲说:“救人要紧!积福行善,好人有好报。”我说:“助人为乐不求回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况味。
一个月后,受伤姑娘的父亲,抱着一个大西瓜,拎着一个热水瓶,寻到了我家,告诉我们:姑娘已出院,他连声说“谢谢”。我说“助人为乐,不需感谢,遇见了谁都会去做,姑娘无大碍就好。”我们热情接待他,把西瓜切开大家吃,但热水瓶我们执意不收。饭后,推让再三,老人还是留下热水瓶,满意离去。
看着老人远去的身影,救人后的自豪和愉悦的心情油然而生。
无独有偶,我还有一次救人经历。
那是一九八九年的一个星期天,早晨九点多,我在家吃早饭,突然听到“嘭!”地一声巨响,外面人声喧哗,有人大喊“出车祸啦!”我放下饭碗跑出去看,事故现场一片混乱。原是一辆桑塔纳轿车和一辆小货车相向而碰,小货车被碰后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横停在公路中间。小轿车是韦兆的,被碰得侧翻在路边的水渠里,司机已被人们从变型的车门里拉出来,痴呆地傻蹲在路边;副驾驶位坐的一位少女被破碎的车窗玻璃刺伤面部多处,严重的是一块尖状玻璃刺破少女咽喉部,鲜血直流。一位好心的妇女拿来一整巻卫生纸,让她堵在伤口上,瞬间,血液就浸湿了卫生纸。还有本村的一位姑娘,不知被那辆车碰了,仰面躺在公路上,已经昏迷不醒。
“快救人,快救人!”人们七嘴八舌的喊着。乡党们拦住几辆过往的车,不是摆手,就是摇头,然后忽忙地开走。不行,要强行拦车。乡党们自觉地组成人墙,拦住了一辆客运中巴,说明情况后,车上的乘客纷纷下车,司机调转车头,热心的群众将伤者抬上车。谁陪同去?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愿去。我知道大家不愿去的原因是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亊,更怕万一死亡,麻烦就大了,更难处理。我自以为自已独挡一面还行,跳上车说:“我去!”
我坐在汽车内的走道上,将平躺在走道昏迷姑娘的头抱在怀里,防止刹车的震动碰撞;受伤的少女坐在座位上,一手用卫生纸捂着伤口,一手抓着扶手。司机一路鸣笛,高速向县医院开去。
二十几里路程,十几分钟就到了。我告诉司机:“车号我记着,会叫车主付费,感谢你!”抱起姑娘,下车向医院里走去。走到大厅前,就抱不动了,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跑来,和我抬姑娘到急救室。放下姑娘,我赶紧去挂急诊。还好,一摸口袋,还有300元钱,我忙对医务人员说:“我只有这些钱,全缴了,救人要紧,后续家属会来缴。”女医务员会意地笑了笑,麻利地开了收费单和住院证。
我拿着住院证去急救室,医生已开始抢救了。好惨呀,少女脖子上一个核桃大的洞,能看见喉管,医生护士正拿药棉擦洗伤口,用针管冲洗清除玻璃残渣。昏迷的姑娘正在做心电图。我按医生的嘱咐,帮伤者抽血,化验,透视,拍片子,跑来跑去。
下午三点,亊主来了,了解了情况,归还了我垫付的300元钱,请我在医院门前吃了碗扯面,就去交警队办理相关亊宜。
饭后,我去观察室,昏迷的姑娘已苏醒,正在打吊针,她母亲在一旁陪着。脖子受伤的少女已做完外科手术,还在输血。我嘱咐她们安心养伤,就高兴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多,我高兴地告诉母亲和妻在医院的事情经过。母亲说:“醒了,无大碍,就好。”妻子不满地说:“忙了一天,连几声谢谢都没听到,还高兴啥呢?”我没说什么,心里仍很乐。
一年后的一天,我坐公交回家。买过票后,抬头一看,卖票的正是那次车祸中脖子受伤的少女,她脖子上明显地有一道愈合的疤痕。我兴奋地随口说:“认识我不?那次车祸,是我送你去医院的。”卖票少女愣了一下,表情很冷漠,扭头走了。
回到家,我告诉妻子:“我今天遇见因那次车祸受伤的女子,她好像不认识我了。”妻子说:“白眼狼!”我怕妻子生气,忙说:“救人一命,胜似五级浮屠。咱救人为乐,不求回报。”
我的两次助人,是不是都有点窝囊?第一次受了点冷落和饥渴,第二次连一声“谢谢”也没听到。毕竟是社会变革时期,人们的三观经受着铜臭的冲涮。我没遇到碰瓷、诬赖,还算幸运之至。母亲考我:“再遇见这号事,你救,还是不救?”我亳不犹豫地说:“岂能见死不救!”母亲笑了。妻子忍着笑对我说:“有道是,山河易改,秉性难移。”我竟听不出褒贬话味。
耄耋之年,性格定型,要改弦易辙,也有些难度。
2024-5-18-于望云楼。

寇有林,长安人,1953年生,中学高级教师,退休多年,酷爱文学,曾在《西安晚报》、今日头条、京兆文学、百家号等网络平台发表散文、游记、小小说等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