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四伏的夜路
文/张会玲

闲暇之余,母亲常常向我讲起她和父亲走夜路的一些故事。
那时候,我们兄妹还小,母亲一晌不歇地参加生产队的劳作,偶尔,会去距家五六里地的娘家看望我的外公外婆。为了不耽误挣工分,母亲常常选择傍晚收工后匆匆忙忙地步行前往。即便去一次不容易,但母亲也还是不敢久留。她和外公外婆说会话儿,又得连夜赶回来。

有一次,从外婆家回返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赶上天又阴沉得厉害。外公想要护送她,孝顺的母亲不肯麻烦外公,执意要独自回家。外公拗不过母亲,就送一杆红缨枪给母亲防身。母亲顺着大路,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回赶,没走多远,天空就飘起雨来。不一会儿,雨点大了,于是,她加快了行进的步伐。一路上,母亲几乎没有遇见什么行人,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大约走了一多半路程的时候,母亲开始有点害怕了。因为前面的路段,是一处落差有十来米高的凹陷谷地。这里自北而南,先要下一个陡坡,还得转个急弯才能走到谷底。最让人恐惧的是,谷地的宽度不过六七米的样子,西侧,是成十米高的土崖。东侧,紧邻路面的,是五六孔高大的土窑洞。这些窑洞很早就不再住人了,全都是敞口的,没有门窗。一到晚上,黑咕隆咚的,十分怕人。但这里是回家的必经之地,母亲虽然心里打怵,但却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母亲没带雨具,任由雨水浇湿衣衫,心里只一个念头,就是赶快走过这里,尽快回家。谁知,就在走到坡底拐弯处,即将靠近土窑洞的地方,母亲拄在手上的红缨枪扎进了泥泞的路面里,枪头也从枪杆里脱离而出。母亲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就感觉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搭店,又无救兵,怎么办?慌乱中,母亲定了定神,她知道,此时此刻,一切只能靠自己。想到这里,母亲立定,站稳,抹去脸上的雨水,弯下腰,故作镇静地捡起枪头,一边趔趔趄趄前行,一边摸索着装好枪头。经过一阵疾行,母亲终于走出了那处令人心惊胆寒的凹地。就在母亲惊魂未定的时候,从村部开完会的父亲,前来迎接母亲,母亲才长舒了一口气,和父亲一同回家。
再说父亲,任村干部多年来,白天,和群众一起参加生产劳动;晚上,还要开会处理村上的事情。村部距家有二里左右的路程,走夜路,更成了父亲的家常便饭。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父亲像往常一样,开完会便独自回家。可不知怎么的,父亲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土崖边上。而且,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几次。好在,父亲的意识还很清楚,他一次次驻足在土崖边上,又一次次回头寻找来路。然而,四周积雪很厚,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地,父亲极力辨识着路径,顺着似有似无的脚印往前走。可走来走去,却始终绕不开土崖的边沿。后来,听母亲说,其实,父亲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如此这般,五次三番下来,父亲开始有些着急和害怕,就感觉心口闷得慌,直想抓一把雪塞进嘴里,以平息焦躁的心绪。就在父亲刚要弯下腰的那一刻,忽然瞅见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火光虽然微弱,但却看得很分明。那火光,正是那个时代走夜路的人常常会带着的一星光明。它是用艾草一类植物编织成的藤条,在阴干之后,专门供夜行人点亮照明用的“火耀”。无疑,这小小的亮光,让父亲一下子清醒起来。父亲赶忙挺直腰杆,朝着火光的方向大步走去,直到循着它,才走上了回家的路。母亲说,按照迷信的说法,父亲是被夜魔“迷糊”住了,如果稀里糊涂地吃了地上的积雪,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也许,就因为很早听母亲讲过很多类似的故事,因此,走夜路于我而言,是一种恐惧和禁忌。长久以来,我极怕一个人的黑夜。无论何时,我尽力做到不走夜路。但那一年的一个晚上,我在一位朋友家待得久了,回家的时候,整个村子黑魆魆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途经每一家门前,无论树木,还是堆积的柴禾都让我紧张得毛孔倒竖,好像随时会有怪物从这些影子里跳出来一样。我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快到家门口了。忽然间,在黑暗中,我看到两个幽绿的光点,在邻居的门前闪亮。我吓得打了个激灵,本能的反应,是我遇到了狼。因为很早就听人说过,狼的眼睛在夜间会发出绿幽幽的光。我吓坏了,使出浑身解数狂奔回家,以最快的速度关好门栓,一直觉悟到自己的确安全了,才余悸未消地长舒了一口气。事后回想,那一定不是狼,否则,我怎么可能逃脱呢?而且,根据那两道绿光距离地面的高度,我想那或许应该是猫吧。但无论怎么说,那次走夜路的惊魂体验,着实让我惊恐万分。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父母讲述他们走夜路时的可怕经历。我想:在那么贫寒的年代,野兽,自然会经常出没;坏人,也总是有的。无论是谁,走夜路就尤其担惊受怕。可每每说起我对父母走夜路的担忧来,母亲却总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怎能不怕呢?只是,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多给自己壮壮胆、打打气。心里想着光明,想着亲人,走夜路,就不那么可怕了。”
时隔多年,母亲的话却让我记忆犹新。一直以来,无论遭遇怎样的困苦和煎熬,我一直牢记着母亲的这番语重心长的教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