抠门老公（小说）

仙石

老公不老。说他不老，一是年龄大不了我几岁，才刚刚退休；二是我们走到一起时间不长。我俩都是痛失前爱多年，孩子不在身边，为了晚年相依相伴，今朝梅开二度，新婚的热乎劲儿还没到一年呢。但若说他抠门儿，老天都得承认。记得新婚刚过，他的小气劲儿就憋不住了。

一天我俩去逛街，他懦懦地说：“咱也不赶路，今天就别开车了，昨天汽油又涨价了。”“啊......好好好。”我爽快地应道，但语气上还是顿了一下。逛完了街，也没说给我买点儿啥，到吃饭时又说：“唉，婚后这小半年来咱尽迎来送往了，大鱼大肉都吃腻歪了，今儿起咱就多吃点素的吧。”没等我搭话，他又忙不迭地补了句：“你看你都胖了。”“嗯......”我摸着微微凸起小腹，拖着长声说：“好好好……”心里却很不情愿，莫不是我找了个小气鬼，把我弄到手了就露馅啦？心里想着，脸面透着不悦。自此，我俩的消费标准急转直下，进入“健康饮食模式”。

还一次，睡前洗漱时，我看他定格在马桶边儿瞅着墙角的纸卷发呆，问他怎么了，他若有所思地说：“我发现家里有个女人真是费纸啊！以前我独居时一年也用不上两卷儿，现在差不多一个月就两卷......”我一时火起，“什么什么？费纸？娶媳妇费钱你不知道啊，还说费纸？再说，再说......女人用纸跟男人是一码事吗？啥也不懂，干脆......干脆把我休了，你还过你的独身省纸的生活去吧！”他见我没好气儿，也就再不言语了，但我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新婚半年后，时光来到了鲜蒜下来的季节，上点儿年岁的人家都张罗着腌积蒜，他也来了精神。“咱也腌点儿吧，既省钱又好吃。”“好吃是好吃，可谁会收拾啊？”我眉毛挑着问。“我会，我会......”他一叠声地应着。就这样，他飞似地从早市拎了两捆大蒜回来，连泥带水的，往地上一蹾，额头汗津津的，脸上却泛着笑。我一下皱起眉来，“这，这......这可如何下手啊”。他嘿嘿地笑着说：“我来我来......”说着他拎个马扎坐了下去，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嫌脏。我自然奔向干净的菜板，操起了菜刀准备切蒜头。一会儿功夫，就切了一盆，我正得意着，他蓦地站起来，吓得我一怔，愣愣地瞅他，只见他盯着菜板下那堆长长的蒜杆儿不住地摇头，像牙疼似的咝咝哈哈地砸吧着嘴说：“啧啧……你呀，这种切法浪费可大了去了。这……这蒜杆不能就这么扔啦啊。平时啊你吃的是积蒜头，可是那蒜杆也好吃着呢。这虽值不了几个钱，但是过日子嘛，就得一分一分地攒啊。毛主席不是说嘛，贪污浪费是......”“嗨——”我大喝一声，拦住了他似乎脱缰的话头。“你说你啊，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怎么比我老爸还磨叨？不就是一堆儿蒜杆嘛，不扔就是！”我不耐烦地嚷着。他造个大红脸，把马扎挪到菜板下，坐那儿一根一根地剥起蒜杆来。还别说，看他那一举一动啊，还真跟我那过世的老爸差不多。要知道，老爸那更是一分硬币都能攥出水的主啊。我这样想着，心里哇凉哇凉的。在以后的日子里，耳边经常想起他随手关灯、随手关水啊，用洗脸水洗脚啊，用洗菜水冲厕啊等等“温馨提示”，我处处陪着小心，心烦也无奈，感到不是找了个老公，倒像老爸又回来管我了。

一晃新婚周年纪念日到了，他问我有啥要求，好好纪念纪念。“啥要求？就你那个小气样，还敢提啥要求？”我撇着嘴回了一句。忽地，想起件事来，认真道：“我啥要求就不提了，但我想为你那孤寡岳母提个要求。”他一怔，瞬间缓过神来说：“你看你，绕啥弯子，你妈就你妈得了，还，还啥岳母？有啥直说行不？”见他急红了脸，我才徐徐道来。

原来，老爸过世早，老妈陷在悲情中迟迟走不出来。她总打着唉声说老爸一辈子不容易，离世前几年总叨咕两个未遂的心愿：一是想带她一起去北京看看，看看在电视里天天见的天安门，看看纪念堂里的毛主席，这可是那一代老人的共同心愿；二是回趟山东阳谷老家，看看思念的亲戚，可直到离开那天也没能实现。做为女儿，我原本打算退了休，稳当下来后带老妈走一趟，不成想就有人给我介绍了你，处了小一年，又结了婚，一直到如今也没得闲。

他盯着我一直把故事听完，说：“人都说啊，子欲孝而……而亲不待，孝敬老人不能等。你看，你......”“你，你......什么呀？”我一下抢过了话头，又接道：“还不是都因为你吗?这一呢，是因为咱俩新婚，不能让这事冲淡了氛围；这二呢，婚后发现你竟是这么个小气加抠门的人，咋好意思开口呢？”我一口气说完，他早就涨红了脸，辩解道：“啥？啥？啥？我小气？我抠门？别说那么难听好不？那不叫小气，不叫抠门，那叫节俭，懂不？看来咱俩日子还是短啊，你是不了解我啊，我节俭不假，但啥时候节俭、啥事儿上节俭，我可有着分寸呢。就拿你妈......啊不，拿咱妈这件事来说，帮她实现愿望全包在我身上！”他也是一口气说完，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脯，啪啪作响，这一下倒把我看懵了。这是我平日的老公吗？“你，你，此话当真？”我瞪大了眼睛问。“那还有假？你看到我小气、小抠，但你发现我说话不算话了吗？”他这一问，我倒反应过来，确实没发现他有失信的毛病，对那些提示我遵守的节俭戒律，他确实先做到了，且做得有板有眼。见他如此认真地问，我绽放笑容，说了句对他少有的赞赏：“还别说，你还真是个守信的人！”

听了这话，他一下舒展开那紧蹙的眉，嘿嘿地笑着。“这还像句话。媳妇，你说！啥时候带老妈走？”他急切地问。“啥时候？你不是说子欲孝而亲不待嘛，应该说走就走啊！”“好！那我现在就订机票！”他又拍了下胸脯。“啥？机票？”我再次瞪大了眼睛，“咱大东北的到北京再到山东，单是火车公交就得好多钱呐。飞机......就，就更不得了啦。”“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还一边笑一边用手指向我一顿一顿地点着，做蔑视状，一边又学着我以前贬斥他的口气说：“你看看，不了解你老公了不是？你老公啊可是个大丈夫啊。这一呢，你老公的节俭不是小气是美德；这二呢，你老公的节俭不是无原则的抠门，而是要放在事上具体衡量的，比如说：你妈......啊不，咱妈，咱妈，都八十好几的年纪了，远程旅行这件事还能做几次？你心中也有数吧，这么大年纪得有人陪行吧？北京的吃住标准那是全国有名的贵，哪是像咱家乡这样一天几十块钱就对付了，可能一天几百上千都搞不定啊。几十年没回老家，亲戚里道的总不能空着两手去吧？回一趟山东，泰山、青岛、蓬莱等名胜景地能不去看看吗？妈老年远行还得做下体检、带些药品、带些备用金吧？这么说吧，没几万着，根本下不来！”他见我张大嘴巴瞅他，好像是对我答疑似的说：“瞅啥啊？担心啊？我跟你说，这钱啊，你不用愁，我全包啦！”老公侃侃而谈，期间还恰到好处地间杂着表情动作，与平日蹑手蹑脚地关灯、关水龙头、端着满水的洗菜盆去冲厕所的老公简直判若两人，与平日一脸拘谨地向我征求节俭意见的老公更是不同。我冲他瞪圆了眼睛思忖：这，这还是我老公吗？忽觉眼眶有点湿润，眨眨眼，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顺腮滚落，用手一抹才能看清，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人，不但是我老公，而且还是个大丈夫，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大丈夫！随着两滴泪下，泪道瞬间破防，川流不息。“嘤.....嘤.....”我喉中不自觉地发出那种憋闷难抑的声响，不知啥时，我已被老公紧紧地搂入怀中。“那......那......那你就给我和妈订票吧！”我哽咽着说。“啥？你和妈？那我呢？你是打算让老公在家继续吃糠咽菜？就不想带我也一起享受享受？”老公揶揄地坏笑着。“人家，人家不是怕你多花钱嘛。”我一边哽咽一边弱弱地答道。“平日，你只看到我小气样了，现在是姑爷子孝敬丈母娘的时刻到了，我再让你见识见识老公不但会小气得有理，更会挥霍得有道呢！”说着，他又啪啪啪地拍起来胸脯。

见他如此仗义，我破涕为笑，一下抓住了他拍胸的手掌拉在自己胸前，嗔笑着阻止道：“别拍啦，不疼咋地？傻瓜！”顺势眯起眼睛把脸凑了上去，半晌没动静，睁眼观瞧，他还愣在那里，我不悦地问：“你还愣着干嘛？”老公一下红了脸，道：“大白天的，也......也不能想干嘛干嘛啊。”看到老公的囧态，我一下跳离了他的怀抱，哈哈大笑起来，用手点着他说：“你啊你啊，小气加抠门，天性难改！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