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白发

文/魏少华  诵/梦锁清秋

        我六岁时，离开乡下老家去远方投奔城里的姑妈，并在那里读书。长到十六岁，才与姐姐一道返回老家去探望母亲。

       故乡的山山水水、溪沟小路、坡坡坎坎都留有童年的记忆。 姐姐指着远处，一位背着一大背兜干枯的树枝、从山路上颠巍巍走来的老人家说，那就是妈妈。

        我心目中的妈妈: 年轻，漂亮、丰腴，皮肤白皙，高高的个子，一双大眼睛里总是滿溢喜悦地跟我说话。

        而坡下那位老太太，正用长把子柴刀当拐杖，一柱一步吃力地 向上挪动脚步，她头顶一丛灰白色的头发，零乱如秋风中的茅草。她低着头，看不见面容，背兜有些摇晃。

        我与姐姐下去扶着她到平顶处卸下沉重的背兜，她抬起头来，望着我：昏浊的目光中已是泪水盈盈，她脸上布满了皱纹，眼角的皱纹如沟壑般深沉。看着母亲疲惫而又惊喜的样子，我心里象被针扎着阵阵发疼，一句安慰或是问候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胸口被堵上了一团乱麻。

        你是少华嘛！妈妈的目光依然慈爱如我记忆深处的她往年的模样。她的语音兴奋而苍老，她抓住我的双手，她的手明显地有些颤抖，她的手上有很厚实的老茧，粗糙而有力，手掌边沿露出有多处发黑的裂口，里面填满了污垢，姐姐流着泪帮他拈摘衣上和头发上的草梢、树叶。

       妈妈目不转晴地看着我，说，我有十年，满满十年没看见少华了！唉…妈妈老了，爱流泪呀，她用衣襟擦着滚落的泪水，而语气又分明是喜悦：我前天还梦见屋前桂花树开花了，我心里高兴呢，想着是有贵客来吧！没想到竞是你俩姐弟呀。

        那年母亲不过四十五岁，生活的重压，使她的背也驼了，面容比六十岁还显得苍老。这一印象至今如刀刻般留在我心底。

        后来，我成了家，儿子魏来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把她接到重庆的家里来了。那时母亲不到六十岁，头发几乎全白了，牙齿也大部分脱落，驼着的背象背了一个包袱，腰弯着伸不直了。吃东西只能用牙龈咬，面容像八十多岁的老人。我带她去铁路医院安装了满囗假牙，吃东西方便了。

        我带她上街看闹热，她看到穿梭往来的汽车、穿入云端的高楼和花花绿绿的商店都觉得很新鲜。我紧紧牵着她那只瘦弱而粗糙的手，寸步不离；就象我小时她紧紧牵着我的手，寸步不离一样，生怕走丢了牵在手上的人。

        我带她去看电影，电影里的人物笑，她也笑；电影里的人物哭，她也哭，她说不忍心看着别人受苦。但她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还能默默忍受着别人的责难和鄙夷的目光。

        她24岁嫁入魏家，生了两女一男。丈夫在她29岁时因公牺牲，她失去依靠，族里人认为她克夫，不待见她，她心里苦，无处诉说，后改嫁从朝鲜战场退伍的伤残军人胡叔，又生了两个儿子。她撑起了新家的满盘活计。那些年生活中的劳苦使她不得不过度地消耗着生命，支撑那个家。但她咬紧牙不说一个苦字，熬过了那些艰辛的日子。现在让她闲下来享受一点清闲，她反而不习惯了。

      每天，她都要坚持洗碗。一次将一摞碗、盘滑落地下，全都摔碎了，她像撞了祸的小孩，慌乱地去拾捡地下的碎瓷片。我赶快拉起她的手，说，别划伤了手！我将她扶坐在椅子上，把地下的残片收拾干净。我见她在默默地流泪，我握住她的手翻看: 您的手伤着没有？唉！妈妈不中用了，打烂这么多碗多可惜啊！我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帮她擦去眼泪，她拉着我的手说，你小时打烂碗，妈妈还打过你，妈妈打烂碗，你却关心妈妈的手。我抱着妈妈瘦弱而微微颤抖的双肩，说，妈妈，在我的心自中，您至始至终都是最疼我最爱我的呀！

        一天，老家来信说她的两个儿子我的同母异父的两个弟弟又各添了一个孙子，她再也静不下心来，执意要回老家照顾孙子。她流着泪告诉我，她夜夜梦到两个小孙子哭闹，哪还有闲心在这里享清福啰！我无奈，顺她的心买好回老家的船票送她上船，她又高兴得象小姑娘一样。

      在母亲八十岁那年，我们一家人和北京专程赶来的姐姐一起回老家看望母亲。母亲的头发全白了，白得晶莹透亮、银光闪烁，那每一根白发里面都隐藏着一个勤俭的故事；她脸上的皱纹密如蛛网，每条皱纹里，都饱含着苦与累的付出。但她笑起来却如夜空中的星光闪烁，又如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展开来的皱纹像是秋菊的花蕊，那是从内心洋溢出来的恬淡和惬意。经她的手拉扯大的在农村读书的四个孙娃子，有三个都先后考上了大、中专学校。

      第二天是大年初三，早上，我们按老家的风俗，一大家人一起包大汤圆，寓意团团圆圆一家人。汤圆馅分 甜馅和咸馅两种。妈妈吃了两个甜馅的，又要了两个咸馅的吃了，她说，每一样我都偿过了，这汤圆的味道就象是过日子，有甜有咸、有苦有辣，都值得品尝。

       晚上吃完团圆饭，我们把母亲拥坐在当中，让孙娃子们在门前坝子里放鞭炮、烟花。那天的夜空星月满天，银光泄地。倾刻间，宁静的田野声浪喧腾，空旷的夜空五彩缤纷，四邻近院的乡亲们都出门观赏，母亲的笑容里满含着童年时期的欢乐。

        睡觉前，我舀了一盆热水要给母亲洗脚，她左右推脱，说，我有手，我自家洗。我说，今天给你洗脚不一样，是晚辈们对老一辈的敬重和象征性地报答养育之恩。姐姐给她捏肩膀，我给她洗脚，然后又让我儿子母亲的大孙子魏来，給奶奶洗脚捏脚。母亲生凭第一次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完全不适应的礼遇，她又流出了眼泪，那分明是一种享受着幸福时光的泪水。（完）

作者简介:魏少华，铁路退休职工，喜欢旅游和看书，好运动和涂鸦，也喜欢写几句顺口溜自娱。

主播简介：尹相秋 （网名梦锁清秋）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人，汉语言文学专业，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国朗诵联盟会员《清秋文轩》总编，《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中华汉俳》《中国联墨缘香》副总编：2020年中国互联网首届朗读大赛获得优秀奖。有百余篇作品发表在网络平台。朗诵作品接近三千首；配音秀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