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李白品人生3:不认命的太白先生
沐风
在李白的故乡,人们对李白有着普遍的充分的敬爱。当地人对李白一律称为太白先生,真也再没有比这个称呼好的了。
李白似乎从一来到这个人间,好多命运就注定了。他少年时写的诗“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可见他少年时已有早熟的成人的苦闷。根据记载,李白是犯官之后。父亲李客为了隐匿踪迹,带着妻子过荆榛草莽,从酒泉偏僻小路入蜀,经汶川到绵州,过江油关入青莲乡,这里是个隐居避难的好地方。
李白从小广纳百家,学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学要义,跟着高人赵蕤,畅想着利用纵横术,遍干诸侯,历抵卿相。在十岁后,得知了他是“犯官之后”,科举那条路是走不了的,政审通不过。所以,从李白出生的那一刻起,许多事情就命定了。犯官商贾的家世,在重视门第出身的唐帝国,如同尘埃,风一吹就散。
只是,李白并不认命。少年李白在出川前,就已开始尝试实现理想宏图。李白头一次露头角,便是二十岁时去见苏长史。苏颋不仅是朝廷大员,更是文章巨擘。李白投刺求见,呈上《明堂》、《大猎》两篇大赋。不过苏颋并非李白的伯乐,只不过给了李白一点奖语而已。
渝州刺史李邕是一位文坛泰山。李白上书行卷,大谈他济苍生、安社稷的宏愿,然而李邕三言两语就把李白打发了。李白回诗一首: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苍冥水。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少年李白决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此时的李白并无愁绪,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他离开四川以后,就没回去过。此生,他再也未曾见过家人。人生漫漫,无意间的一次告别,竟成了永别!四川最让他留恋的,是四川那样的山景中所见的月亮,这是像他在《峨眉山月歌》中所歌唱的:“峨眉山月半轮秋,映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此后凡是李白提到四川故乡时,便不能忘记故乡的月亮。
“月出峨眉照沧水,与人万里长相随。”
“天借一明月,飞来碧云端。故乡不可见,肠断更四看。”
特别是晚年那首《宣城见杜鹃花》:“蜀国曾闻子归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一肠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只有在这样的联想上,我们才能懂得他那《静夜思》一诗里的滋味。原来他是看见了明月,就想起了家乡四川的月亮,“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然而故乡终是无法再回去,因而更不胜故乡之思。
“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走出青莲乡,李白挥手作别,“莫谓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书与剑都付诸未来,而家乡,他日功成自可回。他是抱了很大的志愿离开家门的(虽然当初是功名富贵,后来却也关心到民间疾苦),他不信此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
在江陵,李白和道门魁首司马承祯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之交。司马承祯历经大唐五代帝皇,深受李唐皇室敬重。李白也成为了司马承祯仙踪十友的第十位道友。在司马承祯的点拨下,李白写成了《大鹏赋》。这篇文章脱胎于庄子的《逍遥游》,“大鹏”成为了李白的个人符号。其气势之宏,达八方之极,赫乎宇宙。诗仙李白可不仅仅是诗。
在金陵,李白度过了人生中最任性的时光。他挥金如土,恣意行乐。看似狂浪的挥霍背后,隐藏着他的无奈。以他低微的家世,在天下闯出名头何其之难,他要破釜沉舟,黄金铺路。他在赌钱花完前,名动江南。这是他出川时父亲给的一张底牌,赌输了便一无所有。
终于,随着万金散去,李白也输得彻彻底底,他病倒在逆旅之中。一天夜里,李白从昏睡中醒来,看见地上洒满了“繁霜”——那是月光。离家已两年,他行踪飘忽,家书难得。此刻在病重之时,看那明月,仿佛亲人的目光,在注视着他被现实击碎后的苦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的心在流泪,自己的命,真的是注定了吗?他越是挣扎,命运就越是要将他打入尘埃。为什么不回蜀地故乡呢?大概此时李白父母多半已经离世,妹妹也嫁于别家。他已经没有任何凭靠了。只是我们在他的诗中,是找不到这些窘迫的。
赘婿在任何时代都是遭人白眼、受人轻视的身份。此时的李白,已经没有出路了。在安陆,李白入赘许家,过了十年安稳的日子。这里靠近司马相如《子虚赋》所称云梦泽的地方,他羡慕司马相如,所以也喜欢这地方了。然而李白如果真能甘心安逸,当初就不会离开青莲乡,走入这座天下了。“蹉跎十年”的湖北安陆,是李白的第一次漫游,压倒的力量是从政,以入长安的一幕作为结束。
煌煌盛唐帝都长安,开元盛世皆汇于这一城之中。好友王昌龄深知仕途艰难,难以预料,以李白的个性,并不适合官场,反而适合做个隐居山林的高士。李白不想认命,但他并无卿相王公可依附,甚至行卷拜谒无门。在元丹丘的引荐下,结识驸马都尉张垍。但张垍觉得李白一个西蜀商人之子,身份卑微,戏弄于他。在长安的一年,张垍的戏弄,拜谒的冷落,让李白李白深知,所谓开元盛世,广开才路,是开给张垍之流的公卿之子的。他终于理解王勃所言: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盛世之下,李白背负的身世让他的奋斗难于上青天。“大道如青天,我独出不得。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此刻,他所有骄傲的伪装全部褪去,他在大醉中无力地倒下了。在友人王炎轻拢慢捻间的《古蜀道难》曲声中,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龙吟虎啸,鸟悲猿啼。古蜀道与长安大道,依稀在李白脑海中闪现交融,他渴求的前途,可不就像古蜀道,难于上青天吗!李白最巅峰的诗篇,从心中翻腾而来。“噫吁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传世名篇之成,伴随的是李白涕泪纵横。他期盼蜀道变坦途,日月换新天,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
年近不惑寸功未建的心焦,让他决心踏上游历征途,寻找他踏足青云的一线机遇。至开元二十七年深秋,李白再出游已一年有余。然而和以往的岁月一样,他终是一无所获。他不记得多少人拒绝过他,不记得听了多少轻言冷语。可四十岁的他依旧如同少年时那般不信命,不服输。好友王昌龄在贬谪途中,得知了李白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有放下功名梦。赠诗一首《巴陵送李十二》:“摇曳巴陵洲渚分,清江传语便风闻。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李白怎能听不出诗中意呢,“日暮蒹葭空水云”的言外之意,就是“伊人”难觅。李白之“伊人”,就是几乎跑遍了天下,都未曾遇见的伯乐。
李白之真正踏入政治舞台,是天宝元年,由玉真公主荐举他出仕。此时,李白已四十二岁。“高歌取酒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好像很狂,却是很真,也很苦。
在都城,贺知章读罢李白的《蜀道难》后,惊呼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是谪居人间的仙才。这就有了李白“谪仙人”的由来。
李白成为了翰林供奉,感觉伸手就能摘下自己的理想。此时的李白成为了长安第一大红人,风头一时无两。传说唐明皇降辇步迎,亲为调羹。其实唐明皇那样一个沉溺于酒色的糊涂皇帝,哪里有什么爱才思想,无非是利用李白的文笔为他歌功颂德,助其行乐。李白就这样参加在他们这种荒淫享乐的生活中了。他像一般混进统治集团的文人一样,在得意中便也作了一些像“云想衣裳花想容”那样帮闲的诗词。
然而,李白究竟是诗人,他爱的是读书,喜的是写诗,他是带着治国安天下的抱负出川的。会心的读书多么有味儿!游览山水多么值得留恋!现在却偏偏囿于皇宫成工具!他心中的理想人物是鲁仲连:既主张正义,又有才干;既成功,又得到自由。
李白再次出游,他在天姥山,写下了《梦游天姥吟》。他到金陵故地重游,想起了自己昔年散金三十万,赌上了父亲压箱底的财富,何其荒谬!三十年前,李白在金陵写的诗何其轻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李白又去了会稽郡,得知了挚友贺知章已仙逝。长安往事浮上心头,金龟换酒,痛饮高歌。此时的李白终于认清了炎凉世态和统治者丑态。“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他遭小人之忌,却又难于和小人们周旋。“骅骝拳踞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他面对的是庸才得志,贤才遭嫉害。
安禄山扩军备战,叛乱昭然,李白清醒地认识到了唐帝国危如累卵的形势。年过半百的李白带着妻子和儿女远走他乡,来到桃花源般的宣城避乱。宣城风物好似蜀中,太守长史热情礼待。在悠闲安逸中,李白时常独自坐在敬亭山上,万籁俱静中,李白感受到了内心深处袭来的阔大孤独与寂寞,他似乎对世间的一切,都厌弃了,而世间的一切,也对他厌弃了,只有敬亭山与他相伴:“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李白的胸怀是装着国家和人民的,虽然自己身在安逸中,仍然忧国忧民。安史之乱爆发,让李白愁上加愁。他登上了谢眺楼,愁思汹涌,似乎连刀也斩不断。“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白的第二次漫游,压倒性的力量变为了学道,让这次漫游告一段落的事件,就是参加永王李璘的政治活动。天宝之乱的这一年,李白55岁了。他是完全反对唐明皇等的不抵抗主义的,“苍生竟何罪?”“白骨成丘山!”李白热切地要求收复中原,“匡复属何人,君为知音者。”“过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李白的爱国主义情感是这样浓烈,以至于使他参加了永王李璘的事件。永王的军队也是一支敢于准备抗敌的好军队,因此李白“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可惜这一次,他卷入了皇权争夺的漩涡之中。永王兵败被称为“造反”,李白也成了政治犯被牵连入狱,后被长流夜郎。
五十八岁的李白,从浔阳出发,踏上了流放之路。长流夜郎,从某种意义上,意味着一去永无回。故旧们用各种方式延缓李白的远去。或许是苍天不舍谪仙人,李白还没到夜郎,只到了巫山三峡时,天子大赦喜讯传来。李白坐上了东归的小舟,趁着新春的江风,顺流而下。劫后余生地写下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晚年的漫游生活,李白已看透一切。学道和从政,本是他的两大起伏矛盾的要求,最后是承认都失败了,“富贵与神仙,蹉跎成两失。”这个失败的代价是很大的:他背井离乡却未能头白归去;他没有给子孙福泽,“爱子隔东鲁,空悲断肠猿。”李白四个孩子,平阳出嫁就死了,天然和颇黎没有下文,所知者只有伯禽“不禄而终”;他背后有着两个不被史料记载的伟大女子身影,是她们的牺牲,成全了李白垂名万世的荣耀,但这些荣光,不曾照到过她们一分一寸。后人范传正访求到李白的两个孙女,她们哭诉:“无桑以自蚕,非不知机杼;无田以自力,非不知稼穑。久不敢闻于县官,惧辱祖考,乡闾逼迫,忍耻来告。”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李白在文学上亘古不朽,不过这光辉只在身后不在眼前,眼前所有的却是寂寞和萧条。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李白常说“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他常怕“名扬宇宙,而枯槁当年”,然而李白所有的却偏偏是他所没在意的。李白一生在文学上最服膺的人物是谢眺,最喜欢的地方是青山。范传正把李白改葬于谢公山(今当涂县东南),谢眺常去的青山之旁。
李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爆发了顽强的生命力,他走向了青山,走向了长江。他留下了一首《临终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催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后人得知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传说他是捞月而死,死得很有诗意。又传说他没有死,几百年后的人还说曾逢见他。他生前虽不得意,死后却一直是在中国人民心里被普遍敬爱着。
李白当真用尽了全部生命力,他像那有心填海的精卫鸟,虽有报国热忱,却始终没有施展的机会。但直到李白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都没服从过上天为他安排的命运。他虽“慷慨自负,不拘常调”,却也完全由于他真,“明月直入,无心可猜”,坦率潇洒是他极其优良高贵的品质!他永远伤痕累累,也永远锋芒不失。不管命运如何敲打,他依旧棱角分明。
太白先生,当真是人生可以一败涂地。但就是不认命。
作者简介:陈美,江苏盐城人,笔名沐风,教育工作者,《世界文学》签约作家,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曾在《天津散文》、《人民作家》、《作家美文》、《北方写作》、《浩缘文学》等平台发表散文、诗歌、随笔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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