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齐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毕业后,进了一家国营大厂。
齐齐是个诚实能干的人,不会投机取巧。八年了,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科员。尽管这样,齐齐依然脚踏实地,卖力的工作。他很知足,不与人攀比。他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小家。儿子三岁了,健康活泼可爱。妻子漂亮又痛人。小夫妻俩相敬如宾。结婚四年了,没吵过架没红过脸。似乎是一个贤妻良母。
齐齐的生活充实、幸福。小日子滋润。唯一不足的是,乡下的母亲一个人孤单地生活。每想起母亲,齐齐十分难过,心也隐隐作痛。齐齐其实很孝顺,他每回去一次都劝母亲进城,好好贻养天年,他好尽自己的孝心。母亲总是推诿,说自己在乡下住惯了,到城里不适应,找个说话的人都难。何况乡下还有田、地和山。还有这四封三间的老房,是祖业。祖业是不能卖掉的。齐齐说不过母亲,就由着母亲了。
母亲每次进城,都是肩挑手提,大包小包的。第一次进城母亲走错了路,母亲是不识字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人流,看得母亲眼花缭乱,分不清东西南北。母亲迷路了。当时,齐齐出差在外,一再瞩咐妻子提前到车站接目不识丁的母亲。可妻子不知为什么去迟了,没接着母亲。妻子也急坏了,发动亲友四处找人。母亲一囗乡下土话,城里人十有八九听不懂这个乡下老太大说什么。一个好心人把母亲带到派出所,巧的是派出所有个警官就是母亲那个村里的,出来二十年了。他乡遇故人,母亲激动得语无伦次,泪水长流。同乡警官也是唏嘘不已。
这以后,母亲进城,齐齐每次都亲自去车站接。母亲每次来住上两天便回乡下了。家里养着两头猪,还有十几只鸡和一条看门狗。母亲实在放心不下,怕它们饿着了,冻着了。母亲进城带来的有山货,有土鸡蛋,土特产。儿子最喜欢吃了。每次都舍不得奶奶走。妻子不冷不热的,齐齐不想与她计较,息事宜人最好,何必节外生枝,搞得大家不愉快呢。人能百忍自无忧,事不三思终有悔。退一步海阔天空。媳妇,毕竟是外人。婆媳关系有几个十分融洽呢。婆婆毕竟不是媳妇亲娘呐。齐齐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男人,胸怀宽广,凡事忍让,脸上还挂着笑意,媳妇即使心里有气,也烟霄云散了。
又过了些年,齐齐还是涛声依旧,没有升职。母亲年岁大了,来不了城里了。齐齐好久没有回乡下看望母亲了。齐齐已下岗几年了。为了养家糊口,齐齐蹬三轮给人送货,早出晚归,人也苍老了许多。儿子上了重点高中,花钱的地方多。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做小买卖的妻子好好的,生了一场大病,花光了积蓄。大病后的妻子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失去了一个挣钱的人,经济十分拮据。聊以可慰的是,儿子不仅长得帅,而且学习成绩特棒。儿子也很懂事,从不乱花一分钱。妻子在家没闲着,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齐齐哪怕回家再晚,都能吃上热饭菜。妻子也累坏了,头发里生了些不安分的白发。一个几乎丧失劳动能力的女子,做好家务不知有多难呐。妻子老了,不是自然的衰老,而是劳心劳力劳神,生活磨砺的衰老。齐齐只能把泪流到心里。所以,齐齐拼命地干活,他要多挣钱,让她娘儿俩过上好日子。儿子穿的那运动鞋又补了三次了,该买双新的了。齐齐吃力地蹬着三轮车,想着心思。
老家来人了,说是齐齐的母亲病了,有好些日子了。要齐齐回去看看。
齐齐蹲在树下,木然地想着心思。
真的该回去看看母亲了。那年齐齐才不到九岁,父亲因一场车祸离开了人世。丢下他和母亲,孤儿寡母的。母亲没有改嫁,这个没有文化的村妇,十分忠于自己的男人,不能委屈孩子。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和羸弱的肩膀,挑起这个家。这个坚强的女人,令村人刮目相看。她不仅养活了自己和儿子,而且,把儿子送进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成家立业。可她自己疾劳成疾,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母亲辛劳了一辈子,节省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每想到此,齐齐的心就隐隐作痛。母亲那件棉袄破旧了,该换件新棉袄了。可手头的钱还不够。齐齐每次把钱交到妻子手里,心里难受。妻子三年没买过一件新衣裳。却没有一句怨言。他庆幸自己命好,娶了这么个好媳妇。每次交钱之前,他都悄悄地留下三元、五元的。母亲的棉袄破得不能再穿了。唉!等等吧。年前就可攒够买棉袄的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齐齐有了盼望。
看着斜雨里的飞燕,齐齐想起了乡下的母亲。也不知母亲的病好了吗。已好久没有母亲的音讯了。他归心似箭,却又无法起步。妻子的病又复发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又花了一笔钱,甚至连攒下的给母亲买棉袄的那点私房钱也拿出来了。虽冰水车薪,却也抵上了治疗费的一个零头。妻子也没埋怨他背着她存私房钱。妻子是明事理的人。她说,是该给老人家买件棉袄了。母亲太苦了。妻子的眼睛含着泪水。齐齐抱着妻子任泪水长流。
乡下又来信了。母亲死了,要他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
远远地,齐齐看到村口那棵老树下,有人在忙碌着。人不多,天气奇冷。老树已褪去衣衫,在寒风中赤裸裸的挺立着,似乎打着哆嗦。一个远房亲戚踉踉跄跄地过来了,是齐齐的族叔公。族叔公八十出头了,身板还算硬朗,说话嗓门大,脾气粗糙。族叔公从小落下了足疾,走路不雅。
“齐伢仔,你这个不肖的东西,你娘病了这么久,你不回来看看。你知道,你娘天天眼巴巴地盼你回来,你回来了吗。”族叔公喘了口气,使劲地吐了一口浓痰,大声骂道,“你娘天天在大树下盼儿归,望眼欲穿。最后,一口气上不来,走了。”族叔公捶着胸膛,怒气冲天。“你这个不孝的伢仔,你娘死不瞑目呢!你亏不亏心。”“喏!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族叔公从怀里抖抖擞擞掏出来一个小布包包,劈头盖脸扔了过来。砸得齐齐眼冒金花。
齐齐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下身上的包裹,疯了般地朝村口那棵光秃秃的大树狂奔。母亲死了,真的死了。还来不及穿到儿子要给她买的棉袄。她等得太久太久了,直到耗尽最后一口气。母亲尚未入殓,躺在门板上。一阵寒风过来,母亲衣襟上那块破布,在寒风中翻飞。母亲瘦小的身子似乎冷得直打哆嗦,那双浑浊僵硬的眼睛睁得很大。
齐齐,痛彻心肺,天旋地转。他悲哀地大嚎一声,“娘,我的娘啊!”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一下昏死过去了。奇怪的是老屋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崩塌了。

作者简介:雷生友,男,苗族,已届知天命之年,大学本科,双学历,中学历史高级教师,湖南省作家协会员。怀化市优秀专业技术骨干,湖南省特级教师评审委员会专家库专家。主要从事历史教学与研究,爱好文学。已发表学术论文百多篇,文学作品近二百件。已出版论文集《学海拾贝》,文学集《惊梦伊甸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