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周熙，1970年生，湖南湘潭人，1992年华东师范大学毕业。现为上海瀚英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旅居大理。写诗多年，出版有诗集《你不可能比时间还沉默》《一匹马站在世界高处》，作品入选多个诗歌选本。
荒凉
天地无穷极
阴阳转相因
人居一世间
忽若风吹尘
——曹植《薤露行》
灾难悄无声息
将母亲那一扇遥远的时间之门
提前打开，再也无法合上
生之具体死之抽象
瞬间颠倒
我无法相信它的真实
或者因为太真实
谁能阻挡这疯狂开启的门？
谁能阻挡这沉重的肉身迈向凋亡？
比沙漏垂直滴下的
生命之水更快的
是白魔疯狂地吞噬
这个泛滥的夏天，如火的夏天
让我触摸到比冰还冷的寒意
泪水中的母亲
目光逐渐黯淡的母亲
离我最近的母亲
却加速地离我远去！
谁能阻挡这疯狂开启的门？
谁能阻挡这沉重的肉身迈向凋亡？
大地上生长的事物
在各自轨道上奔走的善良和弱小
为何屡屡被命运选中，被上天
不经意地抛开，被风吹进尘土
成为不幸成为尘土本身？
血液离开了母亲
荒凉，比冰还冷的寒意
却像血液一样流遍了我
2002年9月
瓷器
任何一件瓷器，都有
与生俱来的不完美，都有
它隐蔽的裂痕
每天盛满泪水和汗水
不管沉默还是喧哗
——时间的水
和生活的盐
盛满瓷器的一生
别无选择！瓷器终将瓦解
更多的时候，是遭遇事实的铁
被一举击碎
内心痛苦的瓷器
再也无法承载
它的泪水和汗水
一切都取决于瓷器
自身的宿命，取决于
它那隐蔽的裂痕
你在墙上微笑
你在墙上微笑
整整一年纹丝不动
去年的今晚
你从餐厅飘过
我黑暗中的眼睛
如此真实地看见
你白色身影
飘过
然后是血
那一口口绝望
的喷薄的液体
把你最后的人间游丝
牵走
我捧着你
从火中取回的你
那一刻
人间多少荒凉
寒入骨髓
你在墙上微笑
看着我每天进进出出
无所事事
或是喝茶时抬头
叹一口气——
妈妈
2003年8月
挂山
母亲在两里半外
一个山坡上头
从外婆家出发
我、妹妹、妹夫
牵着他们的宝贝崽
我的三岁外甥小望望
一起去看母亲
下一个小坡
过几户人家
有人门口闲坐
有人菜土里起身
打量着我们几个
吆喝几声好久不见
我们继续过垄
小时候这条垄
对面是军分区营房
晚上一帮子人
带板凳去部队看电影
那时候一大片稻田
如今七分八割
有的围成鱼塘
有的成了菜土
总算还有些水稻
房子砌了好多
绿油油的长垄
打满了补丁
过一个大猪圈
群猪吃食时欢叫
乡里添了热闹气息
两条凶狗趴路边
小外甥吓得直躲
妹夫拣树棍子
赶狗
上一个小坡
就是铁路了
四根铁轨静卧
每隔刻把钟
就有列车东来西往
几十年每天如此
从一户人家边上山
又一个黄土坡
山脚开成一片菜土
辣椒、豆荚、卷心菜
夹杂着荆棘、野草
村里人好多在外头
种田不赚钱
没有人做事
再往上头
就看见母亲了
她呆在那
一晃六年了
妈妈妈妈妈妈
静静地呆在里面
我在她面前
静静地呆了好一阵
2008年3月29日
注：挂山，湖南人清明上坟扫墓之谓。
在浦东南路肯德基
在浦东南路肯德基
妈妈说回去吧
又乱花钱
还不如我给你们做饭
我不管她唠叨
买几个大汉堡和可乐
爹爹不做声
妈妈还是一边数落
浪费钱浪费钱
你们正装修房子
省一点是一点
隔了一会儿
她咧嘴一笑
露出整齐白牙
肯德基
蛮好吃的啊
我笑了
这该是她第一次
吃肯德基吧
这该是1997年？
当时贷款
买的金桥小房子
五年之后
她突然病逝
换三室两厅是2003年
买福克斯该是2006年
换车该是2010年了
妈妈没坐到我的车
也没住到花木房子
一大早读到
张炜煜的《娘亲进京》
我忍不住写下几句
像妈妈那样唠叨
细雨敲打窗玻璃
有一搭没一搭
2017年11月16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