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故事【五十三】
邹星枢‖仓皇出逃记

【幻相】 李东川摄
很多时候“镜像”并不是随心而动的,有时候它会完全超出我们的认知范畴。
——编者的话
大概是在一九九二年,在北京举行的那次全国儿童电视“金童奖”(与飞天奖同等级别大奖)评奖活动,一反设奖太多太滥的惯例,仅在编剧、导演等五个方面只设一个一等奖。
山东电视台在全国那么多电视台中一家独秀脱颖而出,(我获了编剧一等奖尚铁林获了导演一等奖)因此殊荣广电部将发奖大会转到山东济南南郊宾馆举行以示表彰。
我到会后,台内工作的一位朋友即问我大会发的纪念品收到了吗?我说不知道。他当即气愤地告诉我,若不是领导问起你,你连会议通知都被漏掉了,所以你比其他人晚到了一天,他怀疑是有人故意所为。
说完亲自去为我找回了该给我的纪念品(一个高级保密箱等物)。
当我在授奖台的聚光灯下从中央电视台洪副台长手中接过奖状与奖品(镀金美丽少女塑像)后,主持人手持话筒问我,“请问今天获奖的作品是不是您最好的作品?”我未加思索就回答“不是”。
她显然并没有准备地脱口问我“那你为什么不拿出你最好的作品献给大家呢?”
我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最好的作品都没有机会面世。”
主持人这时回过神来,一边说“谢谢。”一边做出请下去的手势。
我也不想再站在那里令大家都尴尬或不快,于是就坡下驴。
但走下台的那一刹心里痛快极了——我终于在这个恰好的场合一吐我胸中块垒。尽管我料定在播出时他们一定会把这一段给掐掉。
发奖后在南郊宾馆椭圆形的大厅里的大会上,我正回头与坐在我身后的一个熟人说话,旁边的一个人推推我说“你听台上正说着你呢。”
我转回头,只听主持会议的洪台长说“有人反映对这次评奖有不同意见。这很正常。有关意见是,长达十三集的电视剧《小龙人》没有评上奖,为什么只有十几分钟的《小雨》却评上了?我现在就说说为什么:
一是所有的作品都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而《小雨》却得到了全体评委的一致通过;
二是评价一个作品不能只看长短,‘床前明月光’这首诗只有四句却流芳千古,你能说它的艺术价值就比一部长篇小说差吗;
其三我们评委都不认识这位作者。听说他并不是我们广电系统的人。此中没有利益交换和私人干预问题。”
会后此次活动的组委会主任(广电部部长秘书)还在省台某主任陪同下到房间专门看望了我和尚铁林两个获奖者,鼓励我们以后多作贡献。
谈话间我特意问组委会主任:“这个小金人是给我个人的还是给台里的?”主任笑着说“这是编剧奖,当然是你个人的。”
主任走后不多会,《小雨》一剧的制片(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省台儿童部孟主任)带着导演来到我房间,说这个编剧一等奖按规定台里的人可以长两级工资,对以后晋升职称也很重要,所以想在我名字后面挂个名。我当即很痛快地说“没问题,我何乐不为。我答应你们这个要求。”
不料那位导演却接上说了句“我们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其实用不着你答应,我做为导演有这个权力”,当时我正提着水壶为他俩倒茶的手立即在半空停住了。
我说“你说什么?怎么你有这个权力?”
导演说“是啊。我是导演嘛。”
我放下水壶说“你没有这个权力。”
制片插话说“不但导演有这个权力,我制片也有这个权力。如果不是我给你拍出来,你上哪里获奖去?”
我说“是,你们不拍就没有我今天的获奖。但这是两码事。别忘了这个奖是编剧奖,而不是导演奖也不是制片奖。这你们都不明白?”
制片说“这个片子我们俩出的力最大,邹星枢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说“正因为我懂事才同意你们签上名字啊。但原则是你们要尊重我这个编剧的权利。我再说一遍,你们只要认可并尊重我这个编剧的权利,得到我的允许,我仍然同意你们签名。”
但他两仍坚持给我说一声是他们给我面子,而不是我有什么权利。
于是我不得不说“既然这样,那我明确告诉你们:“我,《小雨》编剧邹星枢,不同意你们签名的无理要求。”
第二天省台招待各地来的与会者游览泰山。我没有上车。而是去医科大学去看望姐姐,顺便将小金人带去让姐姐也高兴。晚上九点回到宾馆。
一进门同屋的青海电视台某主任就说“老邹啊我的行李箱被人动过了,一定是进来小偷了。快看看你丢东西了没有!”。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推开,那位孟制片带着人进门就劈头骂我“邹星枢,你这个老家伙可真老奸巨猾!居然把奖杯给藏起来了!快把奖杯给我交出来!”
青海客人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批评他这样做太不像话了。我也批评他私开别人房间翻东西违法。同时说我的奖杯你有什么权力过问?
孟制片竟然老羞成怒一把把我推倒在床上。以武力逼我交出小金人。青海客人一见不好立即打了电话。不一会孟制片的一个女性领导就到了,命令孟出去。他们人一离开,青海客人就说“老邹啊,这位山东台的孟制片我早就听说过,他可是什么事都敢干的。既然你济南有亲戚,今晚还是别在这里住了。
“小心不为过”。我想了想也是,他是强龙加地头蛇,而我孤立无援,面对这样蛮不讲理毫无底线的粗人只有退避三舍。于是收拾了一下东西,可以说是趁夜仓皇出逃,离开了这座有着当年七常委别墅的南郊宾馆。
可是生活的真实远远超出我这个职业编剧的想象:我刚刚到家,正与姐姐解释为什么刚去宾馆又回来了,就听到急切的敲门声。姐姐还以为是不是哪位邻居生病了需要帮助,开门一看进来的竟还是那位孟制片。
他居然知道我离开了宾馆,而且第一时间就能打听出我的去处。其人可真的非同小可。他进门先向我道歉(显然他领导十分震怒)。我一向心软,耳根子更软,一看他道歉了和当时的可怜相,心中的气便消了。他诉说这个签名对他多么重要等等。我虽然从心里瞧不起这样的屑小,但还是开始考虑是不是让他签个名算了。
不料还没等我的慈悲压倒我对他的厌烦,他说着说着竟又回到我应该感恩他拍摄制作功劳的原点。我立即清醒地意识到,与这样认知的人已经没有再浪费时间的必要,立即站起来打开门要他出去。
在一生谨小慎微的姐姐的劝说下,天一亮我就离开了济南。
未过一月我再去济南时,就有人告诉我孟制片被人打成重伤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其人一贯之恶可想而知。

【心境】 李东川
光的映照下所展示出来的景象有时会让你怀疑人生。
——编者的话

邹星枢
1946年生于济南故郡黑虎泉畔,性喜清涟而不耐浊浑。曾上山下乡、进工厂多年,创作的二十几部大戏在国家中心期刊及省级专业期刊发表或剧院演出,三次搬上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教学舞台;《绿帽子》由五十年代著名导演张琪宏和北京人艺、中戏及国家话剧院等艺术家在北京公演;中、短篇小说散见于《钟山》、《雨花》、《清明》、《百花洲》等文学期刊,晚年致力于随笔及诗歌探索。拍摄电视剧几十部集。 作者刻意追求的,无不是尽力摆脱阶级斗争或意识形态分歧的思维定式,努力探索共同人性中爱与善的张扬和恶与恨的批判、以及人的尊严以及生命权利的普世价值,至今致力于人的灵性和精神探索。

【钟馗读书】 于受万画
编辑:李东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