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走南坡
——城固散记之二
文/朱军
去年冬,你和税友去城固县的北山,之后就想着春天里走一趟该县的南坡,而今顺利如愿;那么,这个春天的四月末,还是税友,老任开车,老贾同行,在雨中成行。从县城到南坡有三条路:一条是从昔日南乐区方向的入口南进,由中坝,西拐去二里坝,东走去天明;第二条路是从城固的五堵门折入,经孙坪和盐井两地,悠悠进入;还有一条就是从南郑的山口子驰驱而入,可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令人思量。我们出城选择第一条路线,跟着感觉走,而雨却是越下越大了,突然想起一句妙语,“贵人出门多风雨”,心里顿觉泰然。
车行山地,很快就觉得是在绿海中漂浮。南部的山,南坡的岭,过去就觉得是一片青山,山套着山,岭携着岭,听说是二郎神当年挑着担子过来的,法力似乎无边,可还是不无疲惫,就随意地扔着,成了波涛汹涌的凝固,山地层层叠叠,却都不高,一簇一簇的,像一些悠远的古堡。河流呢,比北山的细小,跌宕少许多,却增加悠然的清澈,被葱茏的绿树和草木遮蔽着,显得一片空濛,忽隐忽现,一片玲珑。大大小小的山路纠结萦绕,乱绳一般在山中聚散,被拉紧,被松弛,有明显的起起伏伏。这些山道,过去都是沙土铺就,人走上去,车碾上去,都会有似有若无的清尘,而今铺设水泥,加上村村通,就清洁许多。遥想二十年前你在橘乡执税,好多次进入南山,轻悄地来去,那身心也是飘逸的。而今再来,加上雨丝潇潇,且在不断加大变急,就有了另一种况味。那些山岭,那些山坡,次第而来,浸泡在雨水里,湿漉漉的,水淋淋的,有一种别样的灵气。一些水珠在草尖上欲滚还留,摇曳着,眨着晶莹的眼睛,不觉有些懵懂。那是孩子吗?那是问候吗?抑或是一种生灵对我们这些同样也是生灵的招呼?你觉得和南山越来越近了,也和沉睡在这南坡的草木越来越接近。那河里在涨水吗?那些小桥在空濛中等着你的到来吗?你要行走的天明和二里坝,乃至小盘大盘,这些集镇,这些人间的驿站,是不是也你一样,在漫漫时日中一天天变老,奔赴苍凉,在暮色苍茫中尘满面、鬓染霜吗?这么胡思乱想中,车子在慢慢的行进中进入雨帘当中,前路也在不可知中一片模糊,不那么清晰了。这时候,你会想到晴天里,这南山的坡地又是晨昏切割,要么阳光明亮,要么月儿升起,那些清风和朗月,那些山间的花朵和竹林掩映中的山间庭院,也无数次地向你招手,向你发出某种温馨的邀约,那时候的南山与坡梁,还有沟谷,也都是青山隐隐、绿水迢迢,进而山里人来去在赶场路上,结伴或单独的飞鸟,一只慢行的黄狗,都有些情谊深深了。诚然,那些时候注定存在于另一些时候,可现在是雨天,那么就顺应天意,一路前行吧。
入山的七里店过去,作为天明、二里坝分岔口的中坝过去,通往古路坝的岔口也掠过去,响应村过了,高坝村经过,“无茶不中国”的公益广告也闪过去,接着是松树茶厂,这些人世的景观,雨帘中几个回环终于到达你要去的天明山花茶厂,一片湿气包裹着的地方,是一列平房,车子在雨中停下来,我们来到茶厂的接待室,这时候你终于明白,此番你和朋友是被一路的茶香吸引,来到这久未谋面的山花茶厂。
眼前的世界委实是茶的世界,对面的房子是山花茶品的电商室,你落座的隔壁房屋传来制茶机器的轰鸣,和雨的声音交融,不觉有些渺远。屋子里一头是堆叠着的各种荣誉证书,不知道有多少;另一头是山花茶的宣传贴,墙壁两面是省市县要员在茶园里踏勘的留影,满山的茶,绿色的世界,还有层层叠叠的茶树茂密,将一抹立体多彩的茶山托举而来,还有就是清新和妙明了。有点奇特的是,这个接待室的一角竟然有音响设备和播放器材,似乎谁人刚刚在这里放歌一曲,此刻也正在歇息呢!不多时,一身工装的席晓慧进来,她三十来岁,五官清秀中不无利落,一头马尾发,脚穿平底鞋。很快,她开介绍山花茶业,含着自信。你渐渐得知:山花茶厂始建于1993年,至今31年;原属天明镇的高坝村,后分离出来成为山花村的企业,厂长吴培元带着大伙一直干到现在。至今已有茶园12000亩,其中有机茶园5000亩,要是连同附近农户的1200亩茶园算在一块儿,就更加可观。而今,平常的员工有30多人,这当然不算采茶旺季的众多山乡人,那时候每一天要收购茶业鲜叶2万余斤,可谓壮观不已。山花茶厂的茶叶品种主要是汉中纤毫和汉中炒青,年产销量分别达到12吨和200吨,炒青茶是外贸茶的主要品种;之外还有山花红茶与山花白茶,产销量达到5吨和4吨,去年新开发“汉中蜜黄”,当年试制,今年获得“汉中茶王”赛的金奖。你品着山花红茶,席晓慧介绍,说仙毫和炒青是未经发酵的绿茶,红茶和白茶都是全发酵茶,而汉中蜜黄茶则是微发酵茶,也可以称之为半发酵茶,其汤黄亮,有豆子的幽香。这不免令人眯眼想象,觉得那蜜黄茶就在手边,等着你的泡制呢!山花茶业的销售,一般而言是以汉中本地和西安为主,也有的销往更远的地方,过去不那么讲究,而今是格外讲究,精品茶叶加上漂亮包装,还有数量不等的小包装,更加不赖。“汉中买茶,熙河易马”,这是宋代的情形;现场买茶,现金转账,那是后来的现象;而今则是快递包邮,微信转账,分外的方便。恍惚中,你似乎又一次进入茶山,茶山盘旋而上,茶叶铺天盖地,从山下看上去,是一蓬蓬的绿云,风吹过来,茶树摇曳,缠绕的路要伸进云端里去。而从茶山朝下看,则见遥遥而来的观茶者在春风里飘然而来,采茶的山姑和少妇隐含着兴奋,在那儿忙碌;带着碎花的蓝色衣衫在茶树中闪现,双手翻飞,将鲜嫩的茶叶收入囊中,有的是茶叶竹筐,有的则是她们的衣襟。待到各路的茶叶聚集起来,就如同茶叶的锥堆,蔚为大观了。那一年来山花茶山,你坐在山顶的茶亭,看见女儿们逶迤而来,她们自己,她们的爱人,她们的孩子,乃至尚未出生的婴儿,生命的光辉携带着另一抹生命的辉光,一路牵连而来,在春风中浮游,颇有幻化的神秘。那好像还是在昨天,而今春风春雨之中,你还能畅想那一份妙曼。
痴想中,你随着席晓慧顶着一头雨水进了隔壁的车间。这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制茶的设备新旧交织,制茶的工艺没有停歇,昨天的新鲜茶叶已经完成杀青和烘烤,经过揉茶和复揉环节乃至晾晒降温环节,开始进入炒锅炒茶;一口大大的炒茶锅,一缕缕热热的茶香正从锅里袅袅飘来,一些溢出的茶叶堆在炒锅旁边,一堆堆晾晒好的茶叶又被放进铁耙,进入机器摊晾,之后就是机器挑选和剔除杂质,才能进入分包环节。整个的工艺是过去手工炒茶的情形不能比的,那会儿是手工时代,而现在则是机械化时代了,对于制茶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划时代的变革。这个制茶车间有好几条流水线,有八个炒锅,八个师傅各干一个流程,负责各自的制茶工艺,大约从头一天下午的六点开始,到第二天的中午完成,相对封闭,互不干扰,很有规律。你看到的一个师傅、两个师傅乃至三个师傅,都在忙碌,显得安静,不急不躁,像是点化茶叶的神灵,手到之处,细致细心,成就一片茶的妙香。搭眼看去,炒茶锅有两口锅是新添的设备,连同此前的炒锅,还有的,就是不无锈迹的陈旧炒锅了。有些神奇的,是这里的炒锅都在用劈柴燃烧加热,一口锅一堆火,一堆火一口锅,劈柴噼啪作响,火焰舔着锅底,实在是不无温馨。这令人想起从前的乡野冬天烤火,也想起北方冬天的壁炉,劈柴升温,一片暖洋洋的回归之感。就制茶的工艺而言,《茶经》里说过,大致就是采茶、摊晾,有杀青与揉茶,还有炒茶之类,不那么复杂,其实呢,制茶是一个工艺,更是一个身心交融的事情,否则为何同一个制茶工艺,有的人能制出绝妙的好茶,有的人则等而下之,抑或只能做出粗糙的劣质茶呢?这恐怕是大有区别的。对此,等你看到墙上的制茶流程图,就有些明白了。那是两张制茶工艺流程图,一个是炒青的,一个是仙毫的,炒青茶从收购鲜叶开始,经过摊晾、杀青、揉捻,要一烘、二烘、三烘之后才能毛茶入库;其中带着绿色三角符号的两个环节是摊晾和杀青,摊晾的厚度不能超过十五公分,时间不能超过八个小时,揉捻和烘茶,都是温度和时间的规定,每一个流程都不得含糊,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尤其是摊晾和杀青,更是重中之重,稍有马虎即告失败。相比而言,仙毫的制作,除过以上的环节之外,则在杀青之后多出一个“理形”的环节,须有350摄氏度到380摄氏度的温度环境,时间只有3到4分钟,可以说高温环境下的瞬间操作了。而在三次烘茶的环节之后,又加了一个“提香”的环节,温度须得90摄氏度到100摄氏度之间,而时间则是全靠师傅的掌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考验。即使如此,制茶的功夫也不全在于流程,而在于熟练的程度,还有细致入微的操作,那是实践中的真知,更是妙手偶得的天分和灵性。是不是呢?你从一个个师傅黝黑的脸庞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就能多多少少地感受到这一点,要不然,大师的秘诀又在哪里呢?对此,席晓慧笑而不答,她恐怕也是难以回答的吧?
说到茶,二里坝的茶场要小一些。记得有一回去那儿,和城固县当时的税务局长老柯去了一家小小的茶场,那是一个被税局脱贫包扶着的山村,一个小小的山村,一个同样小小的茶叶作坊,也同样下着雨。你和老板聊着天,说着国家的产业政策,那浮动在茶杯里的茶叶一匹匹伸展开来,像是看到了日子的希望,那近似于作坊般的茶厂 ,低矮的工贸公司,也是在襁褓之中的。可是南山的气候与土壤,毕竟造就了良好的生态,他们在生产茶叶,也在向外推接着他们的茶叶,山外的超市里,山外的门店里,还有那些茶馆和茶楼里,又有哪一处分布着这南山深处的绿茶呢?但愿那些小小的茶叶产地,至今也在流布着山里人的希望吧!此番乘着余兴,你和朋友去了古路坝雨中一览,忽然看见一个招牌,那是古路坝广场边的旧楼前,有一处“原乡书苑”的牌子,还有“陕西原乡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和“陕西茶业创新研究院”的挂牌。你和朋友有些诧异,就下车推门而入。没有想到,这里除了有一处“古路坝村史馆”而外,还有这些与茶叶有关的所在。主人热情地招呼我们,言谈中才知道此人是城固龙头镇人士,叫潘勇斌,先是外出打工,后来被招商引资来到古路坝,建了茶场,运用当地一千二百亩茶园专做茶叶,在茶叶制作旺季每一天可“吃”掉五千斤鲜叶,去年从清明前生产到五月九号,今年因为当地农户要挖元胡药材,茶叶生产也到了四月十九号,生产的“原乡茶”并入汉中纤毫,进入各种茶叶超市,汇入茶叶的大流通。别的不说,每年向古路坝农户支付的三十万元收购鲜叶款,对打工之外留守在古路坝的父老乡亲亦是不小的收入来源。这里的绿茶,据古路坝现任支书刘少农说,是颜色稍稍不那么绿,可是没有喷一点农家肥以外的化肥,也没有用一点“绿化素“,是真正的无污染环保茶品,你喝一点,说不定就改不掉口味了!茶商潘勇斌如是说。你和朋友喝着茶,真有一股清香之味从杯中袅袅升起呢!你看了这里的茶叶加工厂,面积不大,却是设备先进,皆为刚刚安装不到两年的新机器,四口炒锅有两口都是新的,传送带,杀青机,还有烘烤设备,都一应俱全,要是这里生产起来,那场面也一定是热火朝天的呢!回望过去,这个带有沙龙性质的茶室,几案考究,茶具也很讲究呢!你品着茶,看着古路坝的村史,还有古路烽火的读书种子,十五个院士,乃至从西北联大走出去的众多知识精英,也在茶的世界里渐渐地苏醒······
在雨中,你和朋友来到天明镇。春雨潇潇,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门店零星地打开,等待着一份日子。借着等人的时机,你打听这里的老街位置,开店的人说在后边,你从雨水中穿过去,却发现只有一截短短的空间,早就没有了古街的规模,而在前后,已经有两条“新街”在辐射开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老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唐代的陈子昂早就概括了一切,何况一条小小的山乡街道?若是在寻常的日子,这里逢了赶场天,也许是熙熙攘攘,有些人迹稠密,而此刻,恐怕都在屋子里盘算各自的日子,那么庄家人也在劳累之后,该歇息一下了。你折过去,瓦檐很少,砖房比比皆是,墙上贴满广告,风在四下里滚动,唯有两处酿酒的作坊开着门,一面是蒸酒的锅炉,坛坛罐罐摆满,还有一些坛子装的散酒,写着“世间味道,全靠粮食”,还有“只有粮食酒,才是最纯真”,那么这天明的酒水,就是当地的佳酿了。由此,你想起二十四年前的年底,你来到这天命的地税所,听完小个子干部陈顺升所长的汇报,沐浴在冬天的阳光里,喝酒吃菜,直到微醺。那时候喝的酒,是不是这些小作坊里酿造的呢?即使不是,你也设想那恐怕就是吧?那些时光,那些酒水,把你和城固,也和天明镇连在一起。此后很多年,你时不时想起这里的酒,还有这里的传说。曾经,你和古城的同学,来到这南山里,与二里坝的党委书记老梁一块儿聚会,也是赶场,也是说话喝酒吃菜,那场面也是其乐融融的。后来,老梁出了一点事,你也离开橘乡,就和这一片山水渐渐地远了。这天明古镇,有“三寺”的传说,都和鲁班有关,全是民间口耳相传,因为找不到书证,就不敢写进镇史和村史,但是传说毕竟鲜活:说是当年的鲁班来到天明镇,两面皆山,又恰逢财主刁难,要他在一个晚上修建一座寺庙,否则就如何如何,口气甚为严厉。鲁班何其厉害?没有被吓到。他趁着神力,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修建一座寺庙,叫“月起寺”;在黎明鸡叫的时候又修起一座寺庙,叫鸡鸣寺;而他趁着余兴修来的第三座寺庙,则叫“天明寺”,并用来做了这个地方的地名。三座寺庙修好,财主傻眼,百姓得救,如同一次赌博抑或博弈成功,让鲁班名扬四方。这个传说神奇和悠远,几乎到了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但是恐怕不一定仅仅是传说,因为后来的天明寺真的就有三座庙,而名称正是月起寺、鸡鸣寺和天明寺,只是据说而今只有鸡鸣寺还存在,月起寺做了一个村的名字,后来改成学校,古镇泰山老桥头的一边,如今存有天明寺的石碑,这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吧?当你和朋友在雨水中被天明镇经济办公室的老李领到跟前,才感到了岁月的悠远。其实也未必悠久,因为只有三百年。一个简陋的屋子锁着,通过镇党委书记才从财政所找来钥匙,哗啦啦打开,一股幽秘的风飘荡而出,三个石碑被时光保管着,几乎看不清字迹,只能看见石碑上面的“大清道光八年”字样,还有就是两个“李春”的字样;应该一个是泰山桥的石碑,一个是捐款的功德碑,还有一个就是序言或者碑记之类的文字了。转过身来,看见桥头的麻柳树蓊郁苍劲,分枝撑开,几乎将桥的一般遮住;而另一棵麻柳树护卫着另一座“锅春桥”(原文如此),可能是“过春桥”,也未可知。还听说,天明镇的张书记找了当地的文化人,想好好挖掘一下当地的文化资源,以便对外宣传,但最终未果。但愿他们的愿望成真。
与天明镇不同,二里古镇比较繁华。许多年里,南郑的湘水人,城固的南乐人,乃至县城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去二里坝赶场,而且有一句很有挑逗性的话,“走,二里坝赶场去!”传了好些年。好些年前,你下乡途中也去二里坝,但见街头的小摊小贩众多,卖筲箕的,卖背篼的,卖铁器的,林林种种。那些笨拙的䦆头,那些挖土的锄头,还有那些门上的镣吊子,还有爪钉,乃至解放胶鞋,斗篷蓑衣,各种土产,摆满市场。二里坝的山货市场,和木料市场,都在赶场天买卖兴隆,以至于街头都人满为患了。之后是山外的买卖做到山里面,化肥,电器,还有蔬菜瓜果,都进山来卖,说不定有许多的东西还是从这里贩出去的,几个回合之后就回来赚山里人的钱。可是这里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凭着他们的聪明让城里人得利,自己也吃了不少的甜头。大约是去年,你在新冠疫情解禁之后来到二里坝,看见整个的一条街都是劫后余生的模样,门上贴了封条,许多的门店还没有恢复生机,撕掉的封条在风中飘荡。听说封控的漫长日子里,二里坝也好,许多的地方也好,都是末日般的难受,短短的山里街道空无一人,人都在屋里煎熬着,苦苦地等待着人类共同的灾难有一个尽头。那么好了,二里坝的基层组织也体恤百姓,许多贴了封条的屋子本来就没有住人,而且一直封着,这里的男女也才由此有一点点松动,也缓一口气,得以休养生机。那么后来,这里和外地一样,也在解禁之后渐渐恢复生机,有了后来的日子。在当时,你也在这里溜达,吃一碗扯面,看看天地,遥想一些南山的日子。
那么,从天明和二里坝往南坡看,你曾经去过的小盘和大盘,还有孙坪和盐井,过去是乡的建制,几十年烟火漫卷,大盘的天麻,小盘的涓涓清流,孙坪的小河与一河两岸,还有垂柳跟桃花,乃至盐井的白族姑娘,都是很有意趣的,有传说,也有风情;后来撤区并乡,且将小乡并入大镇,就没有小乡的建制,但是地名还在,小路还在,牵连的世界构成神秘的经络,那些地方就渐渐地沉静着,也在兀自地躁动和沉默,成为一片连接外面世界的土壤,还有浮动着的自然物候,乃至漠漠的人世烟云。
其实这南坡里的人世,也是鲜活有加的。所谓天增岁月人增寿,这里的人时也同样代代相袭,不绝如缕。刚刚通过电话的天明镇张书记,曾经四处游说天明镇的自然和文化,诚然少不了一份振兴区域经济和文化的责任心;眼前古镇的经济办老李,长期担任天明社区的支书,2015年报考公务员成功,而今是包村干部,他骑着摩托车在前面给我们带路,去看泰山桥的古碑,那真的是一份古道热肠。这仅仅是眼前的人,而从前的人,历任古镇的古镇书记和镇长,不也同样齐聚在这一片土地上、并且带领者乡亲们奔赴一份份的日子吗?就二里坝而论,这里的民间力量可谓强大,据说街上的不少居民都有着地区、省上乃至京城里监察部门的电话,随时在监控着这里的干部,是一种民间的监督,更是某种保护。前面提到的二里坝镇的书记老梁,虽说栽了跟头,但是毕竟还是被挽救过来,领了处分,努力做一个好人。之外,二里坝的有一任书记老张,喜欢清晨喝酒,然后下乡抑或跑项目,后来的结局不错,干到县里的部局长,平安下庄,也算修成正果。村一级的干部,也是含辛茹苦,勤勤恳恳,挥洒着汗水。这从你不久前见过的大同村的李亮支书、同裕村的支书陈浩,乃至上元观三合村的乡贤周德祥等人身上,都感受到一片乡野的基层干部的能耐,说起发展,个个如数家珍,谈到项目,也都心中有数,有钱没钱,都不称霸一方。他们年年岁岁地支撑着这些地方,也引领着这些地方,一路奔向富裕。除了这里的干部,还有南坡的芸芸众生,数万的百姓,更是朝朝暮暮,栖居在这一片山地上,一代一代的,过着他们的日子。
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也是为数不少的。刚刚去世的南郑区党校讲师张昌文,主攻戏剧,担任过南郑区桄桄剧团的团长,六十余年沉沁在文化的厚土里,对城固南坡的故土一往情深。从这里参军走出去的兰州武警部队作家冯德福,写过长篇小说,后来办报纸、搞收藏,而今是省市的政协委员,忙于建言献策,对故乡南坡始终是赤子般的依恋。同样从城固南坡走出去的李老弟和他的爱人小唐,都在市区党政部门行走,丈夫是高级工程师,妻子是老年大学的校长,五十多岁了,却一直心系故土,梦里依稀南坡的山水,探看中深情依依。还有从这里走出去的老周,身为四川省原地税局的人事处长,人在江湖,对于从这里过去的干部和同事,对于从汉中乃至从陕西过去的人,都视为贵客,细心招呼,到了令人感动的地步。至于从这出去打工的男男女女,也是南坡家庭收入的主要力量和地方经济发展的主体,他们不仅自己出去,也招商引资,把浙江的商人和深圳的商人招来,投入资金,共同发展,很是不赖。那个在古城修鞋开茶馆的女子,那个在县城开餐馆打拼并且带动不少女子出山从业的周家女郎,而今安在?祝她们一切安好!
这时候,就该说到这南坡的税友了。南坡过去有三个税务所,分别是南乐税务所、天明税务所和二里税务所,三个税务所的份额不大,但是辖区宽泛,统驭着橘乡的半壁江山,先是征收林产品税收;1994年机构分设后征收茶厂的企业所得税,一直和企业有联系;至于车船税和屠宰税,就涉及千家万户了。机构分设后,号称“小干部”的陈顺升是天明地税说的所长,个头不大,整天忙个不停,性格也好,就很得人心。2002年机构整合,天明税务所撤销,陈顺升调到县城,很长时间不习惯,但也一直干到退休,至今仍在思念着南坡的收税日子。税务干部魏荣从专管员干起,机构分设后从会计岗位提拔成二里地税所的所长,不仅收税,还兼任司机,把一辆微型汽车开的尘土飞扬。当然他是节省了资金,却也领着司机的工资,受到县局的批评。后来机构调整调回城里,当了专管员。之后老魏受伤,之后生病,得癌症去世。这个人可以说是从年轻小伙子干到了老,与橘乡南坡的税务征收结缘很深,至今想来令人唏嘘。除此之外,小伙子张成华当年从部队回来第一站就在南坡收税,一个人奔赴在山岗,扛着自行车过河入林,青春在南坡发光,实在是令人感动。那么,南乐的所长老王呢,也是部队回来的,收税一生,他的绝大部分岁月也是在南坡读过的,虽说性格有些不好,但是收税的人,有些火爆也是可以理解的。资深税人李伯庚很年轻的时候就走出南坡,在税务局奔忙,后来国地税分设,他是城关的地税所长,后来当税政科长,独当一面,是橘乡的税务专家。关于此人,由于工作有热情、家里有故事,很让人惬意。如今退休在家,算是颐养天年吧。他的侄子张柏林,很早就当助征员,踏遍南坡,硬是从年轻岁月干到近四十岁,后来因政策变化被辞退,却叹息一声回家。后来此人进了山花茶厂,干得有滋有味,他和另一个助征员潘虎一样,都曾是乡村税收征管的得力人员,也能顺应时势,可进可退。那年在山花茶厂,你还见过张柏林,那时候,在风中眺望,你发现了他的沧桑,他也连说你怎么也见老了?于是莞儿一笑。哦,还有就是税干老任了。他从省城学校毕业先是分配到气象局,几年随着机构分设来到地税系统,从南山的二里坝地税所干起,干过业务员,又提拔起来去橘乡五堵地税所当主持工作的副所长,再到县局当计划财务科的科长,善于协调,工作认真,上下认可;再去直属分局当局长,风风火火好几年,干的委实不错。他的身上,有城固人的机敏,也有南山人的忠厚,顺利干到了后来,如今退休,有一个不错的家。他的心里对南山是深情款款的。与此同时的税人老贾,冬天和你去过北山,他主要的工作时间是在北山度过,可是他在南山的古路坝扶贫一段时间,那也是南山,真刀真枪,潜下心来,和兄弟们干出实在的成绩,至今村民没有忘怀呢!此番行走南山,老贾在山花茶厂雨中吹笛子的情形,还是不俗的。那一首电影《刘三姐》中的音乐《采茶歌》,是献给南山的,是献给岁月的,亦是献给自己和一路同行的你我的吧。
······生而有涯,却天长地久,在城固南坡行走,如同在橘乡的北山俯仰,感受有些不同,北山看水的妙曼,南坡品山的绿韵,能让人得到美的享受。其中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行走北山南坡,都会让人浮想联翩,追思既往,也能安顿自己,还原一份山野的情缘。《儒林外史》中有言,“添四客述往思来,唱一曲高山流水”,那么在北山,在南坡,行走着,沉醉着,遥思着,你和我,就是幸运而幸福的。是不是呢?雨中的你,可能就真的是贵人出行了吧。
(2024,4,29,赴城固南山行走,当日夜里和4,30,写讫于天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