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 事
作者:江维
阳春三月,小城的阳光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阳光都要温馨暖人。
小城不大,古老沧桑的大街小巷,栉比鳞次的小青瓦街房,茂盛翠绿的行道女桢树,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小城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更像一个端庄的窈窕淑女。小城人很会享受生活,或草坪广场晒太阳、唱歌跳舞;或西河堤喝茶聊天、躺椅上养神。就连那些狗狗猫猫都不愿意急奔乱跑,缓缓踱步,或躺在女桢树下,或趴在花草丛中,打量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那天,老江在临街铺子门口女桢树下,摆张一小桌,沏一杯飘雪,靠树干摆一把竹椅。老江斜躺在竹椅上。
温暖的阳光,从茂密树叶缝筛下来洒在老江身上。老江感到暖洋洋的,疲倦的身体一下轻松许多了。老江点一支烟,眯着眼睛,缓缓地抽着。
老江少时熟读经史子集,研读中外名著。老江志存高远,立志要成为屠格涅夫或蒲宁。二十多年过去,老江似乎如愿以偿,陆陆续续发一些小说,挣些微薄稿费,还出了两本小说集。始料不及,老江到天命之年,经济出现状况,做文不能养家糊口,更不能游名山大川。老江不得不弃文经商,贴补家用。老江不善经商,在商海蹦哒一段时间,钱没挣到,反而亏本,亏得一塌糊涂。遥想当年,老江有个朋友,是个颠狂的文学爱好者,同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结业后,那家伙不搞文学创作了,下海经商。他说,当下最关键的问题是生计问题,生存第一,天底下没有人愿意饿着肚子搞文学创作。后来,那家伙经商居然成功了,身价千万,衣食无忧。他重新搞文学创作,还真搞出一些名堂来,名利双收。还有个朋友,身体残疾,住在乡下,文学创作是他生命的一切。但是,他天生一副傲骨,不愿向权贵低头,不为五斗米折腰。最后,他病魔缠身,一怒之下,放弃治疗,撒手人寰。老江活了几十年似乎才明白:搞文学创作,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成功的,世上有许多生存之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老江在温暖的阳光下,不知不觉迷糊过去,便恍恍惚惚做些奇怪的梦。
老江在朦朦胧胧中,觉得鼻子痒痒的,冋时,听见有人轻轻喊,江大哥——
老江猛然睁开眼晴,来人原来向荣街上的一个朋友。说是朋友,其实不太相称,那家伙小老江十多岁。他姓齐,名字叫不上来,在家排行老四,街坊邻居叫他齐老幺。齐老幺个不高,胖乎乎的,戴副宽边眼镜,穿件皱巴巴的夹克衫。齐老幺原在社队企业局上班,改制后,买断工龄拿一笔钱,闲赋在家。后来,齐老幺在向荣街利用临街住房,开案桌店卖猪肉,养家糊口,一整就是十几年。老江当年住在向荣街时,与齐老幺是老街坊,彼此经常打招呼。老江搬走后,还是一直在他的案桌上割肉。
老江在竹椅上伸个懒腰,看了齐老幺一眼,指着旁边小方凳淡淡说,齐老幺!哪股风把你吹来的,坐吧。
齐老幺把手头捏的一片女桢树叶丢在地上,嘿嘿笑说,江大哥,刚才……挠你鼻子,不好意思哈,搅了你的美梦。
随接,齐老幺一屁股坐在小方凳上。
老江从小桌上拿过一盒软云烟,递一支烟给齐老幺,自己点一支,笑说,没关系,太阳好,晒晒,挺舒服的。齐老幺!啥子事?
齐老幺微微欠欠身子,侷促不安说,没啥事,闲的发慌,到处瞎蹓哒呗,看见你,想给老哥哥摆摆龙门阵。
老江端起杯子,呼呼呼!吹了吹浮叶,轻轻呷几口。呸!随口吐片茶叶末说,齐老幺,好久没看见你,在哪里发财?
齐老幺苦笑说,啊哟喂!小民百姓,发啥子财哟,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个敢跟你比呢,吃皇粮的人,一边拿薪水,一边做生意,挣那么钱干啥?咋用得完哟!
老江愣了片刻,苦笑说,这个,咋说呢?你瞧瞧我,哪点像生意人?祖上八辈子没有人做过生意,落到我这辈,居然做起生意来……
齐老幺有些心不在焉,喃喃自语,啊啊啊!日他先人,这个世道咋呢?我该咋办?他抽完一支烟,从小桌上又拿过一支软云烟,接上,继续抽。
老江见齐老幺有些古怪,想问他,转念一想,问他何哉?赶忙闭上嘴巴。
老江与齐老幺在女桢树下两两相坐,抽烟,无语。
忽然,有几只八哥从远处飞来,歇在女桢树上,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啄食果子。
残果落下来,正好砸在老江头顶上。老江大声骂一句,龟儿子!瘟丧八哥!
随接,老江仰头朝女桢树上吼一声。几只八哥惊慌失措,扑簌簌地飞走了。
唉……
突然,齐老幺长长地叹一口气,用手揉揉眼睛,沉重说,江大哥!问你一件事,向荣街要拆迁,你晓不晓得?说是卖给开发商,要限期拆迁。
老江淡淡笑说,知道。
向荣街拆迁,好几年前就说起,但一直没动。年初,政府说句话,下面就动起来了,临时成立几个拆迁办事处,向荣街几个所谓有本事的人当副主任。向荣街属于城乡结合部,住户很杂,有农民,有居民;住房有私房,有公房。半数住户既有公房又有私房,半数住户全是公房。开发商赔偿标准:私房住户,全额赔偿;公房住户,赔偿一半、管理部门得一半。少数既得利益者,吵嚷着坚决要求拆迁。大多数无利可得者不愿意拆迁,因为赔偿的款子,根本买不起同等面积的住房。一时间,平静如水的向荣街闹得沸沸扬扬的。
齐老幺问这个问题,老江不感兴趣,且有几分反感,世上那么多大事小事你能管得了吗?老江本身一屁股鲜血,烦心事就够多了,不想再去招惹是非。老江没有吭声,只是抽烟。
齐老幺说,江大哥!你家老房子是私房,赔偿起码上百万,你们几兄弟,你分多少钱呢?
齐老幺这话正好戳到老江的痛处。按老江的状况,非常需要钱,以解燃眉之急。但是,老江离开向荣街多年,确实有难言之隐,不好说,也不想说。况且,拆迁赔偿款,还是纸上谈兵,何时兑现,谁也说不清楚。
老江苦笑说,兄弟啊!别东想西想吃些不长,常言道,知足者常乐也,一天三顿,有菜稀饭吃就可以了,票子多了,不是好事,会害人的。
齐老幺听罢,没有吭声。突然,齐老幺取下宽边眼镜,呼哧呼哧!嘴里喘着粗气,挥起拳头猛锤脑壳。齐老幺那模样儿挺吓人的。
老江见状,吃了一跳,赶忙给齐老幺递一支软云烟,说,兄弟!千万别想不开哈,老哥没别的意思哈,只是说说而已哈。
齐老幺接过烟,点燃,猛吸大口,呼地!吐将出来说,江大哥!唉唉唉……
老江说,齐老幺!你家房子也是私房……
齐老幺立马跳起来,打断老江的话,大声说,江大哥!别说房子的话,说起来就冒火,赔他妈的卵卵!钱还没有看到,屋里就闹翻了天,几个哥姐,平时不管老娘,丢给我管,说到钱,眼睛瞪得像二筒,这个要十万,那个要二十万,这叫啥事呀?老娘气得疯疯癫癫的,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他们都有工作,我没有工作,房子拆了,生意做不成,一大家人吃啥子嘛……
齐老幺说着说着,竟然像小孩一样,大哭起来。
老江看到齐老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陡然,齐老幺觉得失态,赶忙止住哭声,用手抹去眼泪,戴上宽边眼镜,深吸一口气说,啊呀!江大哥,对不起,小兄弟失礼了。
顿了顿,老江说,兄弟!说几句真话,老哥也不痛快,没处说。人是命,癞壳子是病,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认命吧。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哪个没有烦心事?过日子吧,快乐是一天,烦恼是一天,天天总得过,何必折磨自己呢?慢慢磨起走吧,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
齐老幺闷了一下,笑说,江大哥!小弟明白,只是心里闷得慌,给你摆摆龙门阵,现在舒服多了,嗯嗯嗯!改天,小弟请你喝酒!我走了。
齐老幺站起身来,拿了两支软云烟,耳朵上夹一支,点燃一支,摆摆手,江大哥!走了。
老江望着齐老幺慢慢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作者简介:
江维,男,汉族,四川崇州人。下过乡,当过兵,原在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任职,现已退休。
《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中国文学艺术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从1980年开始创作至今,先后在全国数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等百余万字,获得各类奖项二十多个。其中,出版发行《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
“伟大征程杯”红军长征出发90周年征稿链接
https://m.booea.com/news/show_3577621.html&
﹌﹌﹌﹌﹌﹌﹌﹌﹌﹌﹌﹌﹌﹌﹌﹌
大赛投稿邮箱:
942251831@qq.com
纸刊投稿邮箱:
bailu6698@163.com
投稿、订阅微信: mengjian20002012
征稿体裁:现代诗、散文诗、散文、诗歌评论、古诗词赋、报告文学、闪小说、中短篇小说 
扫码添加主编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