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花 瓷 瓶

作者：甘宏大

    姚琪爱笑，笑盈盈的，春风小雨一样滋润人心。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春风小雨滋润，而任梅林却例外，他是被春风小雨包裹着。

    任梅林是姚琪的老公。姚琪师院毕业后在朝阳小学任教。任梅林与姚琪是师院的同班同学。任梅林高大帅气，学校表现特优，被姚琪那双雷达似的眼睛锁定，于是，他们走在了一起。

    任梅林教了两年书，县里招考公务员，他报名参加了考试，考上了。从此，告别了讲台，走进了政府办，坐上了办公室，做起了公务员。由于工作突出，由科员变成了科长——建设局监理科科长。

    搞建筑他是外行，大学时也没有学建筑。但他有文化，他捧回一大摞建筑方面的书籍，像啃馒头一样，慢慢啃慢慢消化。没有多久时间，也就能弄个一知半解。反正科里还有专业人员，遇事交给手下办就是。

    每天下班，如果姚琪先回，她总会站在阳台上张望，阳光披在身上，洁净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象。这时，任梅林满脸详溢着开心的笑容，按一声喇叭，嘀——

    姚琪招着手，马尾辫在后脑边上跳着迪斯科，一路小跑来到楼下，接过任梅林手中的公文包，叽叽哈哈，又说又笑，撒下一路春风小雨。

    任梅林受春风小雨的滋润，浑身轻松惬意，如同池边杨柳，青枝绿叶。

    任梅林浅笑着说：“蠢宝，嘻嘻哈哈的，似个孩子。”

    “蠢宝”二字，姚琪听惯了，在大学校园、在朝阳小学的上下班、在溢满荷尔蒙气息的居家房间里，经常听到这两个字，不觉新奇，却倍感亲切。为回报这两个甜蜜亲切的字，她抱住他的脖子，强力地吻了一下，说：“你像我妈，张口闭口叫我蠢宝。”说得任梅林欢喜若狂，他轻轻地刮了一下姚琪秀挺的琼鼻，便走进书房观赏他的古玩去了。

    任梅林有个独立的书房，整墙的书柜。原来摆满了各种书籍，近几年，随着工作的升迁，一些古玩占去了书柜一大半。那些可怜的书不知丢到哪个踏板弯里去了。一件清康熙年间的青花瓷瓶，爱不释手，特别是乾隆汉白玉送子观音，更喜爱有加。这尊送子观音是新城房地产老板送的。刚进那个办公室，人家送东西，接的时候手软，多有几次，也就习惯成自然。他的工资是透明的，姚琪共管，没有什么私密。而另一张银行卡，是任梅林的私房钱，妻子面前也不能公开。

    他的书桌，本来是原先搞装修时的压缩木板做的，当了领导，自然有人给他换了，换成了实木的高档书桌；书桌旁的椅子换成了黑色真皮高靠椅；客厅沙发由原来的木沙发变成了真皮软沙发；餐厅的单门冰箱变成了双门冰箱。外面的饭局多了，渐渐长出了肚腩，裤子的腰围比原来的要来大出好几号。

    烧菜做饭，打扫卫生，任梅林早就想请人，姚琪不让。下班后，她忙着进厨房，奏起碗碟锅盆交响曲。做饭不是做得蛮好，可她要亲手做，她说：“我要做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任梅林听了，暗笑，心说：你做吧，做腻了，再请人。

    哪知，姚琪却并不腻，认认真真，看着烹饪书，真还让她烧出了好几道菜。任梅林心服口服。

    一日中午，任梅林回到家，坐在客厅里的真皮沙发上玩手机，接了一电话：“任科长，我在您的卡上打了一点钱。房子验收，你一定要给把关，千万不能出差错，拜托您啦。”

    任梅林大声道：“放心，有事我顶着。只要你按我说的办，到时候还有我们的局长、市长。”说完，挂了手机。

    姚琪在厨房里听得真切，心里一惊，手中的铲子掉进锅里，“乒”的一声响。她早已知道，丈夫自从上了这个位子，就有些动作，她也曾苦口婆心说：“你我俩的工资，足够我们日常生活开支，不要生邪念，心不要太大，手不能伸太长，平平安安过日子，便是我们最大的奢求。”……她无法相信他电话中的话。

     大学时，姚琪的一双眼睛就像一架高频雷达，在全校，在全班不停地扫描，最终锁定了任梅林的高大帅气隽秀，而且学习成绩也拔尖。谈爱时，任梅林在她的面前百依百顺，让雷达停止了扫描，一心扑在他的身上，认定了心仪男神非他莫属。结婚后，尤其坐上这个位子，就不那么顺了，她的话听下进去，成了耳边风……怎么办？

    姚琪默不作声，将饭菜弄上桌，喊丈夫吃饭。

    吃完饭，任梅林走了。

    姚琪站在书房中，望着摆满了大半个书柜的古玩，沉思……她将那件前清康熙时期的清花瓷瓶移至一格书柜的边缘，将另一件青铜器挨着清花瓷瓶的旁边放着，笑了笑，也去学校上班了。

    晚上回来，任梅林照样在车内按了一声“嘀”。姚琪听到喇叭叫，娇嗔着一路小跑去迎接。

    任梅林从车内拿出一个精美小合，满脸得意的笑容，说：“老婆，朋友送给你的。”

    姚琪接在手中按开，是只带钻石的女式戒指，钻石还蛮大，闪闪发着光亮，很是吃惊：“老公，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随便接受啊！”

    “没关系，我们是有往来的，你放心戴就是。”接着，任梅林又从车内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上了楼。从盒中取出一件精巧的海南黄花梨木木雕。拿着木雕兴冲冲来到他的收藏柜前，伸手去放木雕。没注意，衣袖一绊，青花瓷瓶和青铜器同时“啪”的一声落地了。青花瓷瓶粉碎了，青铜器倒完好无损。

    任梅林站在收藏架前，懵了，心痛不已，这件青花瓷瓶是他的最爱，满脸怨气：说：“怎么可能呢？怎么轻轻一碰就落地呢？”他望了一眼跟进来的妻子，又说，“我原先好像不是放在这个位置的哒？”

    姚琪弯腰收拾掉在地上的青铜器，感叹着说：“青花瓷瓶不结实，像青铜器一样就好，摔不坏。”

    任梅林望着妻子，满脸惆怅。

     姚琪轻言细语，也像自言自语，说：“一栋楼，如果像青花瓷瓶一样，一碰就碎，可就拐场(言方，坏的意思)了。”

    “你什么意思？”任梅林的怨气变成了怒气，“你是故意将我的东西移动的吧？”

    姚琪历来脸上的春雨收敛了，很严肃，很认真的一种，说：“是的，我是有意兑换了位置，想给你敲响警钟。”

    任梅林恨恨瞪了妻子一眼，一言没发，车转身下了楼。

    姚琪站在阳台上，眼见丈夫发动车走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久久地站在阳台上，泪水缓缓流过了面颊……一天、两天，任梅林没有回来，姚琪发微信，不回复；打电话，不接，人间蒸发了一样。

    每天，姚琪都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盼望任梅林回来。可是望破了双眼，望尽了黄昏，望到华灯已上，再到夜阑人静，丈夫一直没有人影。

    她感到极度的恐慌和无助的孤独。

    又是一个黄昏，姚琪独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无心看电视，也无心玩手机。突然，外面“嘀”的一声，车喇叭响了。姚琪一惊，是丈夫回来了，忙跑到楼下，只见任梅林双手戴着手烤，两个民警押着。

    姚琪懵了，一滴滴眼泪往下掉。

    上了楼，民警揭开他家的床垫，床垫下好几十捆红色钞票，让姚琪傻眼了，作为任梅林的妻子，床底下这么多钱，她一点也不知道。

    任梅林流着泪，望着妻子又一次上了车。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欲望，不但毁了生活，毁了爱情，还毁了他最爱最爱的妻子。

    姚琪站在黄昏里，望着丈夫上车，开走。她追着车子边跑边喊：“梅——”

    晚风灌满了她的嘴，晚风吹得她的头发乱舞。

【作者简介】

        甘宏大，湖南汨罗人，现住湖南岳阳市。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洞庭文艺》。著有长篇小说《选择》《沸腾的山村》《白水江之恋》和《让爱留在田野上》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