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辟蹊径(散文)
胡光华
桃花村黄金堂是一个乖舛怪辟的人,公众场合,他没有什么话语权,也安分守己的保持着低调,然而在家里他是有绝对的威信,里外事务,主意拿拈,都是他说了算,老婆孩子不敢违拗。
二 女儿黄志芳大学毕业,在城里一家电脑店做了两年业务员,黄金堂二话不说,把女儿按捺家中,要她或请长假,或干脆辞职在家,处好对象,把终身大事定好,然后再说上班的事。按黄金堂的意思,女儿婚嫁,是头等大事,大学毕业至今,已经二十七八岁了,不能再等,既然女儿还没有意中人,他黄金堂当仁不让要行使家长的威权,给她找一个中意的人,才是正理。
一时间,黄家门槛,进进出出,过来说媒相亲的人,络绎不绝。俗话说一家养女百家求,看对象任人看,看相貌,看人品,看家庭条件,看生辰八字相配与否,最后拍板订終身却是自家拿拈主意,半点马虎不得。女儿的资质那可是品学兼优,大学本科毕业,端庄秀丽,知书达礼,自然是农家人心目中的理想媳妇,远远近近的男青年,都争着给黄志芳加了微信,排队等待意中人的青睐。
然而黄金堂却出人意表,挑中了凌溪村的一个冷门青年。这男青年叫林俊熙,虽然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家道殷实,却是个劳改释放犯。他大三那年暑期,抓了几只燕隼,在网络上酬卖,本以为买卖自由,钱来货去,两厢情愿,想不到那是国家保护动物,捕捉不得,就糊里糊涂的犯了法,给判了三年徒刑。
这事当然与林俊熙的年轻无知有关,他是懵懵懂懂犯了法,大学还没有毕业,就滞留在人生的低谷里反思改造,但他也还算知理,在监狱里熬了两年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熬成了一个好人,减了半年刑期,提前出狱了。
不明就里的人,压根儿不知道林俊熙有那么些难以言说的过去。他出落的健硕帅气,国字型脸面,两道剑眉黑茸茸的,映衬着一对神光内藴的眼睛,给人一种饱经世故的成熟稳重之感。
林俊熙的父亲也颇有先见之明,把大女儿许配给同村一个做珠宝生意的年轻人,女儿的聘礼三十万元也咐托给女婿,放在他的连锁店里做股份基金。女婿的珠宝生意颇好,每年都有升益分红,也都原封不动的留着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做了本金。农家人不敢奢侈,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那一些珠宝基金,不敢动用,留着儿子将来做成家立业的本钱。
想不到家道无常,变生衬掖。好说歹说,儿子两年半铁窗生涯熬满,那些基金经过几年的增长也集腋成裘,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再就业的稳固平台。
黄金堂把相中的准女婿家底品性了解了一个通透,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女儿可以依托的对象。他觉得准女婿吃了这么多酸甜苦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教训固然深刻,自当引以为鉴,这样的人生,剑走偏锋,夯稳了基石。经受了别人所没有经受过的磨折,给人生历程上了个不同寻常的课题。吃了这样的苦头,以后的人生之路还有什么不可克服的难题?况且他的家庭也还殷实,不温不火的保持着小康水平,做生意有起点,只要脚踏实地在姐夫手底下共同打理,不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姐夫手里头已经有了好几千万元的积累,这其中也有妻弟的一部分,以后的路两个人携起手来,把生意做好做大,才是硬道理。
然而黄金堂的兄弟叔伯妯娌们却不这么认为,都觉得黄金堂是得了个中年痴呆症。他女儿端庄秀丽,贤惠高雅,怎么能鲜花插在牛粪上,配给劳改释放犯为妻?
农村人有喝早茶的习惯,天色微明,有兄弟叔伯邻里们,都不约而同的聚集在黄金堂家里,说是过来喝茶,实际上是要劝黄金堂取消这门亲事,因为男女双方虽然谈的差不多了,但还没有正式订亲,及时推诿,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黄金堂也不怎么表态,泡了好茶给大家喝,分了好烟给男的抽,自己也叼着烟喝着茶,眼睛咪成三角状,呜呜啊啊的点着头,对大家的意见表示感谢,但就是不肯明确表态。众人看劝不动这个老顽固,也只能心底里谓叹着摇摇头。
黄金堂的老婆也忧心忡忡,说咱家女儿这么优秀,嫁给条件好的殷实人家,水到渠成,亨受家庭之乐,何必惹这么个有污点的人,万一人家品性顽劣,积习难改,岂不误了女儿终身?女儿的婚姻是大事,岂可草率?
黄金堂却瞪圆了眼睛训斥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屁!我是深思熟虑做的决定,我看人还会错?就不要横插棍子搅了好事。”
过了两天,林俊熙又来到了黄金堂的家里,这准女婿不但长得帅,说话的声音也充满着浑圆的磁性。他这一次来显得有些拘束,他那男人磁性的声音也似乎有些轻微的颤动,他再三表示要好好珍惜这段缘由,只要准丈人同意,他仍然要把这分缘由巩固好,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波澜曲折,他始终坚持自己的选择,把这分情谊系绁在心,永不分离。
林俊熙这一次似乎不再坦荡说话,欲言又止的话语把脸色憋的通红。黄金堂,黄志芳父女俩觉得奇怪,再三盘问下,林俊熙才把事情的原委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原来,林俊熙的一个表哥告诉他,黄金堂的女儿有过几次恋爱,也给人同居过,听说……听说还打了胎。
林俊熙考虑再三,还是登门表示要接受黄志芳的爱,他只要将来,不计过去,现在这样的事多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双方情投意合,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自己也是有污点的人,只要认清现实,汲取教训,直面前途,家庭的甜蜜,要靠自己脚踏实地,勤劳擷取,才是正理。
“什么?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的女儿有过几次恋爱,还跟男人同居过?”
“我的意思是不管这些事真假,我仍然要把这门亲事定了,以此表示我的爱心。”
“是谁?这么缺德,污蔑我的女儿,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黄志芳也表示根本没有这回事,是人家胡编乱造,她表示不管这门亲事谈的拢不拢,都要追究到底。
第二天,市医院妇科门诊部,德高望重的妇科主任,主任医师刘爱玲的诊室里,黄志芳几乎是挟持着林俊熙来这里,也不是看病,也不是开药,要老主任给自己检查,是不是真正的姑娘家,那种没有男人沾边染指过的姑娘家,恳求老主任给做个鉴定。
老主任行医一生,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在诊室里间,和姑娘家谈了很久,然后郑重其事的出具了一份证明,证明黄志芳是真正的姑娘家 ,说白了就是处女一个,她老主任可以用身家性命保证黄志芳的清白。
经过了这一场波折,黄志芳也暂时不想再谈对象了,她要摒弃一切纷扰,安安静静的反思一段时间再说。
医院门口,黄志芳向林俊熙挥挥手说了声再见,爬进了一辆网约车里,一溜烟走了,她的意思是要给对方留一个清白印象,自己的过去,有没有瑕疵,有就是有,没有也不能说不清道不明,这是自己做人的原则。
黄金堂多方查询,才探到了这次婚约风波,是堂弟黄玉才做的局。他这是善意诽谤,搅人好事。他的意思是堂侄女这么优秀,不能配给这么个有污点的人,自己明的拦不住,就使阴招搅污水,托人把这个莫须有的信息传给男方,希望他知难而退。
黄金堂怒火攻心,拎了杆扁担,要找堂弟拼命。堂弟七央八求才捂熄了堂哥的怒火,他的意思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这门亲事搅黄,这是人生大事,不能一时冲动,悔疚終生。
“然而,然而我的女儿就这样被你说污了,叫我怎么做人,叫她怎么嫁人?”
“这……我早有打算,我的外甥十分优秀,准备择亲,你女儿也是我的侄女,怎不关心?我知根知底,你女儿是洁白无瑕的,我要介绍给外甥做媳妇,外甥最听我的话,他的家事,我有话语权。”
话说到这里,不管黄金堂生气不生气,人家毕竟是出于好心,使阴招做好事,黄金堂也没有办法,只好渐渐的按熄了怒火。
其实,黄金堂这个主张也是有道理的。他的大女儿嫁了一个有钱人家,生了孩子,男人就半生不熟的变了心,仗着手里头有钱,在外玩沾花惹草。他父亲是老板,纵有万贯家财,但是宠仔不孝,宠狗上灶,打小就宝贝儿子宠溺惯了 ,现在管不住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胡搅蛮缠。尽管女人那么优秀,也拢不住这只野猫子的心,女人生了孩子,有一多半的时间要顾及孩子,要处理生活琐事,自然而然的少了打情骂俏,妆花傅粉的功夫,男的就觉得生活单调,失去了新鲜感,三天两头往外面猎奇揽秀,捱的大女儿颇多怨言,几多次回娘家向父母哭诉衷情,数说老公的许多不是,做父母的也鞭长莫及,管不了这么些闺房私事,怎奈生米煮成熟饭,要分手又不甘心,要过生活,又诸多烦恼,只好暗地里长吁短叹,徒呼负负。
这一次做父亲的是汲取了前车之鉴,要给二女儿找一个诚实人。怎么样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条件呢?要诚实样貌好,家道殷实就行,不要太有钱的,也不能够太穷的,能达到小康水平三餐富足就可以了,做人要知足常乐,不能过度奢求,俗话说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
准女婿在监狱里脱胎换骨修炼两年半,年轻人的锋芒戾气也消磨得差不多了,认识到做人的不容易,世事无常,风波动荡,吃一堑长一智。监狱里许许多多形形色色胡里花哨的人,给他刻骨铭心的训诫,他以后的人生必定是前车可鉴,他的家庭情况也还可以,这不是自己择婿的理想条件吗?
黄金堂把这些理由苦口婆心的说给女儿听,他以前辈人的经验套出来的道理,也真的有许多难以辩驳的底藴?女儿经过几天的反思,结合姐姐那些经历教训,想想也是不错,也就准了父亲的主张。
所以,黄金堂直接拒绝了堂兄弟外甥的亲事,把林俊熙再次叫到家里,父女俩,准女婿间一来二去的已经熟了,一家人炒了好菜,筛了好酒,推杯换盏,如此这般知心交底的说了半天,把这些事理缕清。这一门亲事也就皆大欢喜的谈拢了。
黄金堂的小儿子刚刚读初中,二女儿的那些聘金,就存在银行里,待儿子成年了做亲事的资金用度。
村里人都暗暗的评说黄金堂的不是:他是鬼迷心窍,正道不走,偏偏要过那低人一等的独木桥。黄金堂呢,自有一拨小算盘运筹扒拉,他认为自己不会错的,是骡子是马,走着瞧,这就是他和女儿精打细算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村人们也只好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任他瞎折腾去了。
至于他女儿今后的家庭生活,是好是歹,也暂时说不清,那是后事,留待时间作证罢了。
作者:胡光华,医生。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