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比利时) 画
弱者为何
他发誓要站在鸡蛋一边,但今天
他在鸡蛋里挑出了骨头。
因此无法确认他明天是否会继续这样干,
站在骨头那边却说自己在捍卫鸡蛋。
事实上人的恐惧大于人的良善,
因此我们会原谅害怕但不会原谅欺压,
尽管有人反复宣称那点权力与利益
根本不值一提,但我们却不能说,
两个拾荒者为了一个空酒瓶的争夺
是可笑而愚昧的行径。
那太傲慢,也太残忍,因为我亲身经历,
有人在饭桌上旁敲侧击,
声称我在三千公里以外乞食。是这样的,
这是我的遭遇,也是我的感悟,
是否我会因此消沉不得而知,
是否我会因此变成恐怖分子那真的
是个恐怖的预言。骆驼
无法穿过针眼,但针眼里的粮食
却让我们对着夕阳跪了下来,
是伟大的感恩?是悲伤的屈辱?我看见,
旋转餐桌上放着一只火锅,
火锅的蒸汽里蒸腾着一只虚无的鹤。
让食物填充饥饿的胃囊,但要小心
虚无在那里等待着我们贪婪的掠夺。
推高波浪
推高波浪撞向海滩的礁石,
漩涡倒转天空飘荡着傍晚的苍白月亮。
哦,病床变成摇篮缀满鲜花,蜡烛
照亮了排队的人脸,
噙着泪水唱起死亡的颂歌。
推高波浪翻涌整个地球的医院,
高清数码镜头像秃鹰巡游燃烧的村庄,
但飓风在电视新闻里翱翔,白色的云图
在蓝色的星球上凝结着坑洞般的巨眼。
因此泪水被消音,医生
举着针管向无限的尸首注射绿色的心跳。
无限的小诊所推升了波浪,
老人变成婴儿,摇篮载着他的肉身飞向天空。
哦,医院的大厅里建造着玻璃的森林,
走廊像拥挤的火车站,病人拥抱将要倒下的医生,
抬着担架碎步跑向摇摇晃晃的太平间。
推高波浪组成玫瑰的矩阵,
脸在玻璃中融解,颂歌
在最后的深呼吸里敲响新年的铜钟,
听见森林的尽头有座寺院。
波浪溅出水杯,葬礼移出村庄的中心,
送别的宴席在雪地上举行。
推高波浪蔓延到台阶,
浩荡的人群形成队列走进黄昏的风雪,
白色的围巾捂住口鼻像衰老母亲的手掌,
用最后的拥抱给亲人送葬。
推高波浪倾听绷断的琴弦,
野草聚拢尘埃,
月光深入每一个咳血的夜晚,
纸张失去遗言变得空白,飘零得宛如枯叶。
推高波浪到达寂静的顶峰,细菌
在铁锈里绽放,病毒蛀空大脑,一阵晕眩
从漆黑中取出一点雪白,推高
波浪拍打着冬天的窗台,孤舟
荡出燃烧的村庄,火焰在黑暗的尽头
组建失败者的无线电。
毒药与春风
含一口毒药踩着单车迎向春风,
血管里长出珊瑚让一个青年变成泥土。
一个青年变成四个青年,
空枝条上是只空鸟,讴歌着带血的家园。
悲悼挂上中国人的素纸,似乎只有
这样的空白才能写上人类的语言。
怎样的春风带来的怎样雨季,
怎样的人心掉进了深井,拖着残腿
悬挂在了崖壁。含一口毒药
像白纸迎风垂死,垂死的人心融化春风。
又坐在春风中取暖,凝视渊薮
就能看见自己致死的一跃,那惊人的场面
必然会把人吓哭,捂住自己的心口
祈求悲剧不是一个诱惑,于是在口袋里寻找良心。
含一口毒药回到自己的乡村,黄昏的
废墟上站着一只狐狸,仿佛一个寓言。
是否灵魂从此得到了安顿是个秘密,
但掀开锅盖就能看见自己煮白的骨头。
因此走进童年的房间就嗅到了祖父的骨灰,
就像他的残疾又回到了自己的肩背。
一台榨汁机殴打一条狗,
一条狗追赶着它的命运。因此,
含着一口毒药就像抚摸着自己的断腿,
在出租屋里苦捱着病毒的高热
和剧痛。
和孤独。
和无救。
骑着春风里的单车去医院治疗贫穷。
春风吹拂着明媚的水田,
雨天的歌队是场飘荡的葬礼。都结束了,
一滴泪也变不成解药,白色的
毒药含在口里变成了凝固的墨汁。
语言也无法说出,因为痛苦
已经被书店的咖啡洗净,而历史
将被图书馆驱除。或者更换。
换一张空椅子坐看春风。
森林里的恐怖电影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发生这件事情的电影院已经变成了废墟,
而废墟的周围长出一片森林。
现在,森林里的影院只放映恐怖电影,
风声像刀叉在餐盘上刮擦,酒杯
轻沾着离去前的女人
湿润的红唇,似乎她的长裙里
藏着一包毒药,等着
森林从春天进入雨季,
迎来漫长的腐烂的季节。枪声
在电影里击落了一只天鹅,伐木工人
变成猎手喘着粗重的鼻息
发现那只天鹅其实是个年轻人的死尸。
哦,是毒药发生了效力,还是
生命自然地走到了尽头现在
还是一个谜。女人
游荡在森林里,电影院
像巨大的蘑菇走向了枯萎,
然后变成床头柜上的一台收音机,
播放着蘑菇孢子在夜空中飘荡的声音。
哦!闪烁的蓝影,电波
抚慰着床上午睡者的睡眠,但声音
却注定是一则将要腐烂的新闻。
有人来到森林里哀悼,她
生着病,嗓音里仿佛是个残疾,
吐出毒药的墨汁让背影
变成暮色中的僧侣,但迷雾散尽的时刻
却能看清那是一个白昼,而灵魂
再一次遇见自己不能理解的夜晚:
在森林里的恐怖电影院,死亡
像个诱惑但女人
吃下毒药的时候依然在哭泣。
维修工扛着梯子穿过酒店的走廊
那是谁?
那仿佛是一个影子消隐又浮现,或者相反,
在寂静中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声音。年轻的
维修工穿着肮脏的工作服
眼睛在幽暗的酒店走廊里发光
就像油污中升起的鸟头。
就像工人拖着绞索走进了漫无止境的矿洞。
劳动的步伐迎接死亡,
工人阶级升上了天空。
梯子是个十字架,扛在肩上变得沉重,
也会在手上点燃一支烛火
显影走廊里的幽暗让他臣服于
鼻尖上尝到的神秘之苦。
当他走到尽头,身体将遮住走廊中
最大的光源,而让他自己变成一团阴影
却又被一种梦境中的柔光塑形。
而如果他经过你,
会带来一阵冷风宛如深冬中
穷人在出租屋里搂抱着
彼此冰凉而赤裸的肉身,苍白而羸弱,
在那里做爱但又痛哭,
仿佛肉体析出的不是欢愉而是精神的悲痛。
楼河,1979年生,江西南城人。诗人,兼事评论与小说创作。曾与友人创办野外诗社,获第二届“《诗建设》新锐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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