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意境

一架长条万朵春，嫩红深绿小窠匀。

只应根下千年土，曾葬西川织锦人。

       这是五代时人裴说的《蔷薇》诗，生动地描述了蔷薇花藤性态和颜色，并动情地指出，那无数红花绿叶交织而成的蔷薇花架，远远望去，就像一匹蜀锦，该不是四川那些织绵人亡故后，心有不甘，精魄化成的吧。

       的确，同属蔷薇科蔷薇属，玫瑰胜在香色，月季胜在长春，而蔷薇花胜在它的形态上。

       玫瑰枝上刺密，花朵较大，重瓣或半重瓣，单头（无伞形花序），香气浓郁，大多一年只开一次。

       而月季则枝上刺少，重瓣，单头，花朵更大，较有香气，胜在一年多次开花。

       蔷薇则纯为蔓藤，花朵较小，甚至有单瓣者，但开花繁复，多头为伞状花序，蔓墙而上，一片翠绿之上，嫩圆小花，朵朵像小巢穴一样可爱均匀，望起来可不像蜀锦一般？

        蔷薇的种植同月季和玫瑰不同，需要人工搭架，而月季和玫瑰单纯种于地中即可。

       之所以存在着这样的区别，是因为蔷薇本为野生，虽经人工培育，至今还保持着它的原始习性。而月季和玫瑰则更多是沿某一方向人工培育的产物。

       蔷薇者，在《神农本草》中，本作＂墙蘼＂，依墙而长之蔓藤也，或密集成围似墙之蔓藤也，重在藤长，故长而柔，叶顺藤生，枝又生枝，一片翠绿，枝头花小而密，其色烂漫，花叶相缀，墙缦一般，而为庭园墙壁天生之装饰。

       正因为此，在讲究以情取景，以景生情，情景交融的古诗词中，蔷薇产生的意境远被玫瑰和月季多。有风雨之态的蔷薇，有庭园悠静的蔷薇，有山林隐逸的蔷薇，有仕图失意的蔷薇，有春闺寂寞的蔷薇，有贫家风景的蔷薇。

       风雨之态的蔷薇，当以杜牧和秦观之诗为代表。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这是宋代秦观的《春日》，夜里雷声隐隐，细雨丝丝，雨过天晴后，琉璃瓦经过雨水洗涤，似晶莹剔透的翡翠，一排排发着亮光。花瓣上挂着水珠，芍药亭亭玉立，眼含春波的少女，柔情脉脉。蔷薇花则横卧枝头，不堪负重，颤颤巍巍，惹人怜爱。秦观词风如女人婉柔，金朝元好问称之为＂女郎诗＂，它将蔷薇新生花叶轻柔，含露欲垂之姿，描写得淋漓尽致。

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

石家锦幛依然在，闲倚狂风夜不收。

      同秦观偏于阴柔的诗风相比，小杜的诗风是清新壮健的。他的《蔷薇花》也是从蔷薇花的柔的特奌出发，但写出了它不惧风雨的精神劲。飓风过岗，伏草唯存。正是因为蔷薇花叶柔顺，才能经风历雨，依然繁花似锦，如同石崇家的五十里步障一样，光彩照人。

       如果说上面两诗聚焦于蔷薇的态，那么，下面的诗就以蔷薇装饰的整个庭园作为背景，抒发的是作者的情了。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是唐代高骈的《山亭夏日》。绿树成荫，夏日渐长，四周一片寂静，楼台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忽然，水晶帘面轻轻晃动，原来是一丝微风吹来，一抬头，架上蔷薇在风中轻舞，清香随风传得满园都是。这首诗表达了一种清凉静谧的意境。夏热之际，心静生凉，清风又起，静中生动，蔷薇摇曳生香。

      高骈描写的是达官贵人庄园中的蔷薇之美，有一种功成名就的自得之感，整个园子是清静的，但并不冷清寂寞。然而，李白在《忆东山》一诗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官场失意后想往故山的归隐之意和不比世人理解的寂寞之意。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

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东山在浙江上虞，是东晋谢安隐居的地方，种有蔷薇花。又在山上建有白云堂和明月堂。他本想优游于山林，却不得已出山，建有大功，然常有归山之意。李白是谢安的迷弟，他很想像谢安一样，＂为君谈笑静胡沙＂，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然而他无进身之阶，早年隐居山林之所就有蔷薇花。后来他入了长安，却无法实现安国济民的大志，便不禁真正怀念给了自己无限底气和滋养的山林生活了。这里的东山实际一语双关，不限于谢安的东山。离开山林既久，蔷薇花几度开放，白云自在地流淌，明月之光，又会照在哪处庭院呢？它们也会感到寂寞，也会想起自己吧。这里的蔷薇花代表着一种归隐山林的散逸意境，整个诗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惆怅和寂寞。

       意涉蔷薇寂寞的，不仅仅是李白，还有杜牧。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这是杜牧的《郡后池绝句》。此诗作于杜牧受人排挤，被外放为黄州刺史之时。园林幽静，无人可来。只有作者一人，看着那蒙蒙丝雨，落在水面的菱叶和池中的浮萍上。夏莺歌喉婉转，嬉弄着枝离披的蔷薇花枝。鸳鸯相对，自在浴水。

        蔷薇花、鸳鸯鸟，为这幽寂迷蒙的初夏，添上一笔妍丽的颜色，然而难掩作者失落寂寞的心情。

       然而，面对蔷薇花寂寞的，不仅是仕图不畅，壮志难酬的士子，也有悲叹春老，红颜将逝的闺中之人。

日射纱窗风撼扉，香罗拭手春事违。

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

       这是唐李商隐《日射》。诗中，阳光透纱窗照进房内。风过，窗子轻轻摇动。女子独自无聊地以罗帕拭手，堪堪一年春老。诺大的院落，回廊四合，恰好锁的是女子的寂寞。只有绿羽鹦鹉，面对着蔷薇花开灿烂，靓丽的颜色，反衬的却是女子孑然独立的淡淡惆怅。这关进樊笼的鹦鹉，就是女子的化身。这女子，是＂一生襟抱未得开＂的作者吗？

       不管是失落的仕人，还是闺中女人，面对蔷薇空园，不管如何寂寞，但却是＂哀而不伤＂，显示的是淡淡的惆怅。

       然而不要忘了，蔷薇总是山野中来的，是富有生命力的，不会固守平和中正的诗歌传统。这不，在一生未仕的陆龟蒙那里，蔷薇花就是一个充满生气活力的山野女子。

倚墙当户自横陈，致得贫家似不贫。

外布芳菲虽笑日，中含芒刺欲伤人。

清香往往生遥吹，狂蔓看看及四邻。

遇有客来堪玩处，一端晴绮照烟新。

     在《蔷薇》中，作者说，蔷薇花盛开的时候，穷人家也花光四射，看起来不像那么贫困。蔷薇花带着灿烂明媚的笑容，但别忘了，它的花茎是带刺的，它天然的清香，随风飘荡，枝条却难受约束，已经越过了自家的篱笆，开上邻居家的院墙。它热情好施，烂漫心肠，以锦绣的花朵，清新的姿态，迎接着一位位来访的客人。

      诗中的蔷薇花，描写的是美好勤劳的贫家女子？还是贫而不失其志，坚韧不拔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