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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谷关林悔当初急欲奋起
老天爷降霹雳横加阻拦
在恢复高考将近两年、距当年高考仅三个月的时候,特别是在婚姻和事业双双受挫的情况下,“高考”的字眼儿,再次触动了谷关林那敏感的神经。
当年,好心的同事说的“过两年恁爹还给你转不了呦”这句在谷关林看来本是善意的话,时时在他耳边回响。可是,眼看两年就要过去了,不照样儿还是副业工吗?他在内心里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此幼稚,如此可笑!从此,他下定了冲刺当年高考的决心,除把原来使用的高中课本从老家带来,还邮购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以及其它复习资料,开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业余时间埋头复习。别人在业余时间,有的去散步、看电影,有的打扑克、下象棋,而谷关林却不得不舍弃自己消遣和与同事们交往的机会,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晚上十二点之前,几乎没有睡过觉。
然而,在他刚刚复习了两个月,正满怀信心准备参加高考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向他,向他一家人劈来。
就在几天前,谷关林的父亲谷家荣偶感腹部不适,在肚脐下寸余处触摸到有个指头肚大小的硬块儿,在同事的建议下,直接到省城医院就诊,并按一般性小手术决定切除。出乎意料的是,手术过程却异常艰难,以致麻药超出时效,谷家荣因强忍疼痛,浑身冒汗,从手术台下来,秋衣秋裤都溻湿了。这种意外,引起医生的高度警觉和疑虑,于是切片送京城医院做病理鉴定,终被确诊为嗜落性肝细胞转移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塌天之祸,谷关林不仅在精神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而且还要承担起相关的事务,根本已无法再专心复习下去。他姐姐谷秀娥在老家,上有老,下有小,想离家照顾父亲却离不了,光为这还歉疚地流过多次泪。他哥哥谷怀林在外地,尽管给父亲求医问药、检查、手术之类的事,操心和参与最多的是他,但毕竟不能经常守护在身边。而谷关林,与父亲都在县城,自然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琐琐碎碎的事,帮着母亲极尽陪护照顾之责。
眼看高考的日子就要到了,谷关林却还有好些知识没有复习到,本已失去参加高考的底气,但他想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事,不然会让父亲以为是他的病拖累的,增加其思想负担。
这天,谷家荣一见儿子“参加”完高考回来,就关切地问考得怎么样,关林则回答说:“今年的题偏难”,为将来说“没考上”做了铺垫。谷家荣知道儿子不是那种不拿学习当事儿、不肯下功夫的人,于是安慰说:“别着急,这回考不上,还有下回哩!”他让老伴儿苏双菊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坐在躺椅上,接着说,“复习,固然是为了考试,抛开考试,复习本身也是学习。”关林一边听着父亲的话,一边频频点头,连连称是。
苏双菊听了父子俩的对话,本清楚儿子是为了他父亲才放弃高考,禁不住鼻子一酸,端着锅到外边装作刷洗去了。谷关林在不引起父亲怀疑的情况下,稍后提着一袋垃圾也走了出去,安慰和劝解了母亲几句。不会儿,母子俩一块儿回了屋。关林又和往常一样,给父亲按摩起脊背来。
晚上就寝之前,谷关林回到单位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回味父亲说的话,很自然又联想起父亲以往对他的教导。父亲曾说:学习永无止境。甭说你们年轻人,就是上岁数的人,也要活到老,学到老。要记住,人人皆师,处处有师,时刻要虚心向书本学,向实践学,向一切有经验的人学。父亲还说过,一个人的一生,有顺境,也有逆境。不论是顺还是逆,人与人横向不可比,顺与顺有别,逆与逆不同。单就同一个人来讲,身处顺境,不可忘乎所以、高枕无忧;处于逆境,也不要心灰意冷、自暴自弃,要勇敢地面对一切。关林还记着父亲说过另外一番话,父亲说:作为年轻人,任何时候都不要依赖父母,要靠自己的努力求得进步。这样,才能学到真本事,受益终生。
谷关林回味着父亲的话语,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的病。一想到父亲的病,再回味父亲的话,便有一种恰似临终嘱咐的预感,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心情稍稍平静后,他用父亲的话检点了一番自己的言行,决心要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做一个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人。

白土地供销社自谷关林调离后,一年多来,人事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除了他还在的时候,因为袁建新和施勇勤去上学,当时就从综合门市部内部提拔起一人当了主任,又增加了两名工作人员外,前不久,张主任调到北佑综合批发部任副经理,王联新接主任,李林虎升任副主任,张珍彦接替李林虎任收购站站长兼会计,收购站又增加了一名工作人员。两年前离开供销社去上学的袁建新和施勇勤均已毕业,施勇勤被安排在县委宣传部通讯组,袁建新留校任教。
一天,张珍彦打电话通知谷关林,星期日赶到白土地供销社,意思是老班儿人员聚一聚,并特意说袁建新和施勇勤也参加。谷关林回话说,没有特殊情况一定参加。他这样说,是考虑到时候看父亲那儿能不能离开。
这天,谷关林如约而至,没几分钟,袁建新和施勇勤也先后赶到。餐桌摆在较为宽敞的主任办公室,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从各屋搬来的几个三屉桌拼凑在一起的。酒菜,除了几个水果和肉类罐头,老王师傅还做了几个青菜,有荤有素。酒是梅花市制酒厂生产的红粮大曲。人坐齐后,王主任先说了几句,算是开场白,通端三杯,然后按顺序轮着过圈儿。大约有一半儿人过完圈儿的时候,轮着谷关林过了。可是,这时候人人已带了酒,有的就不守规矩了,开始向袁建新和施勇勤敬酒,祝贺他们毕业后都安排到了理想的单位和岗位。一个跟一个,一个接一个,弄得谷关林这圈儿不好再往下进行。正在这时候,袁建新插了个空,端着杯站起来说:“我跟关林喝一杯!”谷关林迅疾端杯起身。正当俩人的酒杯凑在一起的当口儿,袁建新说:“那年高考,你可不该不参加。”谷关林将自己的酒杯猛伸过去与袁建新的酒杯轻轻一碰,说:“不说那了,喝酒! ”工夫不大,谷关林好像喝多了,头抵在酒桌上。在座的不少人知道,谷关林近期心里不痛快,父亲病重,自己又未能参加久违了的高考,再加上袁建新刚才那句话,又触到了他的痛处。
谷关林的父亲谷家荣在省和平医院做完肝转移肿瘤切除术后,回到县城,又在县医院化疗了两个疗程。后来,他提出想回老家住段时间。与谷家荣非常要好的县电力局副局长林二校承诺,确定了日期他给安排车。
一个星期天,林二校带来一辆灰色“130”客货车,亲自与谷家荣的老伴儿苏双菊、次子谷关林陪同护送。
这天,天气不是太好,雾黯黯的,视线比以往差了好多,对面来车,大约距离五六十米才能看清。
刚出城走到塔北村西,迎面驶来一辆正在超车的灰色卡车。站在后车兜上的林二校和谷关林,本能地抓紧了栏杆,同时喊了声“毁”,刚听到司机急踩制动发出的“吱——”的一声响,两车便迎头撞在一起。林二校和谷关林在从车上往下跳的那一刹那,预感糟糕。因为对方是辆南京嘎斯,驾驶室靠后,并且车身高,而他们乘坐的“130”驾驶室靠前,车身低,他们不敢设想坐在驾驶室的谷家荣夫妇会伤到什么程度。然而,令他们惊魂落定的是,幸无人员伤亡,心里直呼“阿弥陀佛”。
林二校一看一车人幸免于难,激动得朝还在车里的谷家荣喊道:“老谷,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厚福’。”谷家荣虽然知道他这话是让自己宽心,但还是以微微一笑做出回应。可是,一直陪伴谷家荣没下车的老伴儿苏双菊却泛起了嘀咕:是不是今儿个日期不好哎?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换了句话:“要不,今儿个咱别回去兰?”谷家荣没直接回答老伴儿,却朝车外喊道:“二校,看还有车呗,换个继续走!我不信这。”一会儿,又来了一辆车,换上,继续朝谷家庄走去。
一行人在经历惊险一幕后,顺利回到老家。谷家荣那年逾古稀的老母亲郝翠玲,见有客人送儿子回来,先把微笑的目光投向林二校,说了几句隐含着感谢意思的话。然后为终于见到了几个月没见过面的从小就与她相依为命的儿子,心里略感宽慰。然而这种宽慰却是那样短暂,很快又为儿子已失去往日风采,又黄又瘦,感到难受。但她老人家是经过大苦大难的人,三十二岁就守了寡的她,带着两个少小的儿子苦熬过来,自控力极强,她料到儿子这时候更会关注她的表情,她不能在儿子面前显出难过来,她要像儿子想要看到的那样,硬是把忧虑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谷家荣自从做了手术又经化疗以后,原来就不是大饭量的他,吃的明显更少,常有厌食的感觉。还在城里住着的时候,老伴儿为能让他多吃点,可以说绞尽了脑汁,挖空了心思。有时候,想来想去,想不出做什么饭好,就只想哭。现在,回到老家,有婆婆守着,还有婆家是自村的闺女常过来看望,身边多了几个跟自己一起想办法的人,这才在心里觉得稍微轻松了点儿。
谷家荣的老母亲想起儿子从小爱吃她做的杂面汤,于是立马动起手来。苏双菊说:“娘,我来吧!”婆婆把手一挥,说:“别! 我约么你断不住给他擀,这回是当娘的给他擀哩!”省略的话是:“他肯定爱吃。”老太太先从菜筐里捏了撮儿蔓菁片泡在盆儿里,又抓了两把杂面在盔子里和好,搬出案板、拿起擀杖擀起来。等把泡好的蔓菁片和擀好的杂面先后煮到锅里,又糊了点白玉米面,一锅儿杂面汤就做好了。葱皮儿似的杂面,跟鸡蛋汤里的蛋花一样,面和汤融为一体。谷家荣自己也不知道是老母亲亲手做的缘故还是什么,一看就比以往有胃口。看着儿子呼噜呼噜喝了不到两碗,老人家心里感到非常高兴。
隔了一天,谷家荣的女儿谷秀娥,给她爹端来半小盆儿自家攒的笨鸡蛋。郝翠玲在西屋看见孙女在院里,就叫了声“娥子!”,秀娥听见奶奶叫她,就往奶奶跟前走。郝翠玲接着说:“你正好儿来兰,你去园里割把儿韭菜,咱给恁爹捏顿荞面饺子吃。”秀娥“嗯”地一声,提上篮子,装上韭镰,便出了门。工夫不大就回来了。她择韭菜,她娘和面,不会儿,就包好,又煮了出来。谷家荣吃到还剩三四个的时候,说不想吃了。苏双菊在旁边撺掇说:“犟吃了吧!这面是咱娘专门儿给你留哩,又费劲给你捏上兰......”秀娥也劝说:“光那几个兰! ”谷家荣听了老伴儿和闺女的劝说,又看见老母亲期待的目光,就努了努力,又吃了两个。

由于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军工企业生产任务加重,谷怀林早就想回家探望父亲,却迟迟请不了假,只能通过给弟弟关林打电话或写信了解情况。一天,他终于被批准回家探亲,但只准假三天,他掐头去尾,满打满算也就能在家一整天。他打算,回去时趁在梅花市倒车的机会,去菜店买点儿新鲜蔬菜,好提振父亲的胃口。不料,由于正值主汛期,逢河遇桥的道路损毁严重,班车晚点,等到达梅花市,刚能赶上当天最后一趟回老家方向的公共汽车,没了买菜的时间。这趟车的终点是北佑汽车站,离老家还有二十多里。到终点站下车后,他径直去找前不久刚调到北佑综合批发部的姐夫谷辰连,骑了辆车子回了家。
到家后,谷怀林一看父亲吃饭确实不行,决意要往梅花市跑一趟,买点儿青菜回来。母亲说:“算了吧!那么远。”父亲更坚决:“不用! ”姐姐却微笑着看着他。怀林明白,家里都是体情人,父母是不愿让刚回到家的他再辛苦劳顿,可以看出,姐姐是支持他的。想到这儿,怀林说: “没事儿!明儿个我去一趟。”主意拿定后,他想到坐公共汽车太不方便,太耽误时间,不如骑车子去,起个五更,早去早回。可是,这天夜里突然下起大到暴雨,雷声大作,风雨交加,谷怀林就成了那个十年不雨也恨雨的人。还好,大约两三点的时候,不下了。
四点来钟,天刚蒙蒙亮,怀林就起来,装了个馒头,推上车子就走。刚出村,道路上随处可见被风折断的树枝。当他走到五六里外横穿河滩的那段路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楞了。只见与十几米宽的河滩成十字相交的路面,已被泥土色浩浩荡荡的洪水淹没,一时看不出怎么能过去。正在寻思,突然发现公路右侧堤坝的上边沿,有一溜摆放在那里原本是防避车辆掉下去的稀稀拉拉的大石头,被水淹得刚还看出个头。他把车子停在一边,先单人走过去迈了迈,看宽度大小能不能迈过去,石头稳不稳。经试迈,他感觉跨步虽然显大,但估计能过去。于是,他就搬起车子一步一步往过跨。没想到,在只剩下四五块石头就要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他刚跨上的那块石头,可能是支渣被水冲走,石头一歪,连人带车子滚落在洪水里,冲下一丈多高的堤坝。千幸万幸的是,他没摔在石头上,加上水的浮托和缓冲,人倒没摔伤,只是成了落汤鸡。他急忙爬叉起来,拽出车子,看了看附近没人,迅速脱掉只剩下裤衩后的其它衣服,把水拧干又穿上。然后,把车子扶起来,正了正摔歪的车把,装上脱掉的链子,稍微定了定神,把车子从河边搬上公路,穿着湿衣裳又出发了。之后的一天到挺顺利,中午一过就回到家。他的满载而归,给一家人带来了喜悦;一家人的喜悦,也让他忘记了一天的疲劳。
谷家荣回到老家以后,县委、县革委机关和有关部门的同志经常去看望他。这些人中,多数人对乡情民俗比较了解,知道看病人一般要躲转人们忌讳的日子。可是,有一天,民政局的王局长来看望,恰巧这天是个杨公日。谷家荣知道王局长是个二马野狐的人,他倒并不在意。然而,老母亲却特别腻崴。客人还在的时候,老人家倒没显出什么来,等把客人一送走,她就撒了一顿没好气,愤愤地说:“稀罕你来看嗷!专拣这嘎咕日期。”同样忌讳这一点的苏双菊,反倒劝起婆婆来:“那就在那唠!别往心眼儿放。”
有道是:才遭雪摧刚复起,又逢雷电冲头击。洪峰咆哮揪心猛,老坝沧桑恐决堤。
欲知谷家荣能否奇迹般地闯过这一劫难,谷家的未来又将朝着什么方向发展,请看下章。
(《脚印》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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