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洞牛仔裤
作者：王功平
“这孩子，小猫洗脸——马马虎虎的，裤子都破了几个洞，还穿着满天跑，一丝儿也不讲究。”
桂花婶嘟囔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孙女樱子。桂花婶发现孙女牛仔裤的膝盖上有两个破洞，是在樱子晚上睡觉后。
樱子来到乡下看奶奶，是响午时分。
听说樱子来看奶奶了，村里的女孩子都叽叽喳喳地跑来，像迎接贵客似的，一个个打扮得整整齐齐，花枝招展。
樱子和父母是城里人，在读初三，大半年没工夫看奶奶了。桂花婶在村口大槐树下，一看见孙女，就滚水泡米花——开心透了，抱着孙女横看竖看都美人胚子。
村子是个十分闭塞的村，四面环山，仅一条小路延伸到村外。只几个敞阳的高地，才能接听到手机的信号。
桂花婶乐哈哈的忙前忙后，又是准备吃的又是准备喝的，压根儿没在意孙女的衣着。
吃完午饭，樱子就被村里的女伴们簇拥着出去，直到大半夜回家，连晚饭都在堂姊妹家吃的。回到家，洗漱洗漱，就累得上床睡着了。
“这当娘的，也草把做灯——太粗心了！”桂花婶嘀咕的是自己的女儿，——樱子的娘。“女儿的裤子都破成筛子了，也不换条新的，就让她在外舍人。”
虽说村子趴在大山窝里，但这些年外出打工的人多了，手头也活了不少。
“就算乡下的丫头片子，哪个不是拣最新最好看的衣服穿，莫说破了洞的不穿，就是挑了个纱头也撂到了一边。”
桂花婶提着孙女的破裤子，联想起村里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对樱子的娘就更有些生气。。
桂花婶翻看孙女的行李包子，没带替换的外衣。樱子就放三天假。
桂花婶不知咋办。想买条新裤给孙女替换，可村里离镇上有几十里山路，就算有合身的，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桂花婶真想打个电话去，将樱子的娘训斥一顿。
绝不能让孙女穿得比这山旮旯里的丫头片子差！桂花婶就一个心思。
“呀，我不是还有老手艺吗？”桂花婶突然脑门一闪，自言自语。
桂花婶年轻时学过绣花，手头的活啊在当地也是藕塘里的鸭子——呱呱叫。
桂花婶连忙去找针线。家里的线缺些花色，就跑到村西头裁缝张那里去配对。
裤子绣什么花呢？腊梅、月季、茉莉、栀子、海棠、兰花、荷花、凌霄花……桂花婶左思右想，斟酌再三，终于选定兰花。
桂花婶虽说没读几句书，但学绣花时，经常听师傅说，兰花是“国香”，是“花中君子”，飘逸俊芳、高洁淡雅，自古以来受人喜爱。这些话她记得滚瓜烂熟。而且兰花的色彩线条也与牛仔裤子般衬。
桂花婶这几年视力衰退不少，戴上老花眼镜，坐到离电灯近的地方，摆开架势。
针鼻子穿线，一连穿了二三十个回合才穿进。不是看不清，就是手发颤。桂花婶叹息自己真的老了。
“三天不做贼，手脚不方便。”桂花婶一开始穿针引线，就这样打趣自己。
好些年没绣花了，真的重操旧业，桂花婶感觉手笨脚笨的，没一点儿可与年轻时比。
可比的只剩那股认真劲儿。一针一线，桂花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乱了一个针脚。
右手好像跟左手存心过意不去，冷不丁扎了两下，指皮上渗出些血丝。桂花婶就用嘴吮吮，忙活着不怠慢。
绣一阵子，就举起来看看。猪八戒看媳妇——没完没了，生怕出现纰漏。
加起来还不到巴掌大的两个裤洞，桂花婶硬是绣了两个来小时。
两朵兰花绰约多姿，纯正幽远。桂花婶最后一遍审视后，自觉儿满意，就长长吁了口气。这时都深夜转钟了。
想站起来时，“哎哟”一声，原来腰酸背痛得直不起身子。桂花婶重新坐下后，再撑着椅子，慢慢试探着站起来。
悄无声息地将绣好的裤子放回原处，桂花婶想给孙女一个惊喜。她想，樱子第二天一早说不准会高兴得合不拢嘴，满口抹蜜似的夸赞她这个当奶奶的心灵手巧。
桂花婶想让孙女好好睡个懒觉，早上去菜园里摘菜时，没惊动她。回来时，桂花婶惊呆了。
孙女也已起床，正将昨夜绣好的那条牛仔裤铺在桌上，操着剪刀，一剪一剪地剪掉那漂亮的兰花。
桂花婶想阻挡已晚了，破洞已顶替兰花，赫然在目。
绣兰花的花线头乱糟糟的，桌上是，手上是，地上也是。
“你这丫头疯了！”桂花婶慌不择言，有些生气。但话刚滚出喉咙头，又后悔言重了。
桂花婶不是怪孙女不珍惜自己的心血，而是惋惜她糟蹋了裤子，漂漂亮亮的裤子又弄成了破麻布袋似的。
“奶奶，你不懂。”樱子拉着桂花婶，笑嘻嘻地解释，“这破洞牛仔裤，年轻人追捧，摩登时尚着啦。在国外，贵族都当潮人，一条破洞牛仔裤有的要卖几万块钱呀！”
六月的斑鸠——不知春秋。桂花婶云里雾里的，听不懂。
“奶奶，你的花绣得确实好看，我出嫁时的嫁妆专门请你绣。”樱子边说边将破洞牛仔裤套在身上，摇曳着身姿笑哈哈地喊着奶奶看。
桂花婶望着樱子，眼睁睁的，明知道孙女在用顽皮的方式安抚她，但还是哭笑不得。难道真个是自己戴斗笠打伞——多此一举？
樱子穿着破洞牛仔裤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外。
桂花婶摇了摇头，有点儿失落，嗫嚅着：“这世道，癞蛤蟆长毛——奇了怪！”内心落了个结。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桂花婶现在都八十六七岁了，孙女每次回来看她，说起这事她就豁着牙齿笑。
作者简介：王功平,笔名王亚林、黑马等。近十多年很少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半月谈》《散文》《散文选刊》《杂文选刊》《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星星》《散文诗》等百多家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新闻和文学作品1600余篇，其中文学作品200余篇，曾获西班牙世界华文微型小说二等奖（一等奖空缺）、美国美华文学奖，12次获省级以上全国文学大赛奖。文学作品入选《2000中国年度最佳杂文》、《中国青年诗人三百家》（新加坡）《2008中国精短美文精选》《中国美文：21世纪十年精品选编》《散文诗精选》《2010/2011年度名家幽默故事排行榜》等国内外30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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