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6211——6230）//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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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6211——6230）

张鹏

6211.咱们的具体生存语境中，讲是非，讲道理，注定了孤独与愤怒。其实，中国的父母，最担心的是小孩处处讲道理，他们也怕孩子追求正义与真理。他们更希望子女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圆滑世故。也因此，父母甚至对子女具有正义感深深忧虑。

6212.孔子对人性是充分理解也非常包容的。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说；“我没见过喜爱道德像喜爱美色一样的人！” 无独有偶，与孟子辩论的告子有一句名言说；“食、色，性也。”（《孟子 ·告子上））也就是说，饮食男女是人的本性。《礼记·礼运篇》也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承认饮食男女之事是人的强烈欲望所在。而孔子则是从现实的角度，以自己的亲身感受发出的对人性的叹息。道德是本能欲望之上的上层建筑，需要对本能进行节制和约束。人性如江河之水，道德如大坝沟渠。每次去孔庙，我都特别去供奉孔子夫人亓官氏的殿宇盘桓，在此，我深刻领悟到，即使圣如孔子，也需要温柔的妻子，也需要和美温馨的家庭生活，也要要最基本的天伦之乐。圣人与凡人，在最基本的尘世生活中，拥有的交集越大越多，他的非凡之处也更凸显。

6213.春风沉醉的晚上，花有清香月有阴，各种花木绽放的气息，温暖了我，也抚慰了我，天地情浓，不逊人间。从六时半投篮，欢天喜地中，进了数不清的球。不错，我是无力应对激烈的比赛，也丝毫无兴趣熟谙比赛规则，但我孤独中的投篮，确实也让自己获得了无穷快感。九时饮茶，洗浴，放松身心。在内卷剧烈的大节奏中，用心于自己的小节奏，精心消解内卷的残酷，寻得自我的小愉悦。

6214.祛蔽与返魅。近几年，我与友人们一起研读过《论语》的许多章节，每次打开《论语》，自己都能感觉到一位温文尔雅、见多识广、性情丰富、幽默睿智的先贤在娓娓而谈，孔子的时代还没有普通话的概念，他的口音与泗水口音几乎一模一样。孔子故里距我的家乡泗水仅仅27公里(那时的具体行政区划，我不太了解，或许相距更近)。孔子或许就经常来往于曲阜、泗水之间，远足山水、走亲访友、赶集上店、参加婚丧嫁娶的仪式。把圣人还原为有血有肉的凡人，与其伟大经典平等对话，甚至同情他生活的年代的条件简陋、生产力水平低下，连纸张都没用过，这丝毫无损先哲的伟大。伟人的幸运在于，留下了伟大的言论，让我们吟诵琢磨，嗟叹不已。

6215.时令在春分与清明之间徘徊，3月28日的泰安，古老的山峦间松柏的新绿依稀可见，桃红李白，杏花渐渐凋零，春天已经稳稳当当坐稳了江山，遗憾的是，今天的空气中弥漫着泥腥气，透明度显然不足，淡淡的土黄色是天空微曛的颜色。这样的春日，喝喝茶，备备课，午后酣眠，醒来浏览时文，蛰居一室之内，纵目古今万千，心里有惦念，眼里有事干，安逸而不失充实，闲暇却也有所寄托，信可乐也。

6216.孔庙（文庙）中，主祭孔子，从祀有四配（即复圣颜回、宗圣曾参、述圣孔伋、亚圣孟轲）。由此可见，孔门之中，最受孔子喜爱，堪称得意门生的人，非颜回莫属。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恕我一引再引。坚定追随孔子，生活节简而沉醉于学问和思想，拥有自己的独特做人风格，这是孔子欣赏颜回的主要原因。另外，颜回的英年早逝，孔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怆之至，也令孔子扼腕悲叹。颜回这种注重个人修为、追求真理矢志不渝并以之为乐的精神，与孔子本人“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实同一旨趣。师徒乃精神同道，惺惺相惜，情理之中。

6217.G兄留言，“尘世中，你不得不天天承受一种裂隙。这种裂隙，是你的巨大热情、坦诚、主动与大、小环境本身的固有冷漠、凉薄和惰性之间的差异造成的。”是的，太多时候，在一个会场、课堂、宴席、微信群之中，我常常感到，假如我要能冷漠、冷峻、冷傲一些，我与环境或许更能相宜。但我做不到，天生的激情、热情、多情，更多时候，导致我和环境相互愕然，相互尴尬。

6218.我厌恶几乎所有关于处世方法、秘诀、原则的说辞，只是坚信一点，天性需要扬其长避其短。生命个体与生俱来的东西，你别想着拒绝，当然也拒绝不了。半个世纪的经验告诉我，你若真将天性贯彻到底，赋予你天性的上天，冥冥之中自会护佑你。天性中的善良，是千千万万不能丢弃的，也丢弃不了，与天性结伴而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6219.乘车穿越城市的大街，放眼望去，楼房鳞次栉比，一间一间又一间，一套一套又一套，房子是繁华盛世最显著的硬件。我感兴趣的是，每一套房子里，都居住着精神愉快、灵魂丰富、身心健康的具体人吗？他们都拥有幸福的黎明与黄昏吗？他们也阅读与写作吗？他们也被填表困扰吗？他们也喜欢喝茶、欣赏绿植吗？

6220.不用说本省，即使是家乡所在的地级市内的兄弟县域，太多人(包括我)，可能从未涉足过。我们平日把工作、挣钱、过日子看得太重了，何曾拥有过徐霞客一般游历四方、忘情山水、风花雪月的雅兴。过于实在的人生，容不下太多浪漫与漂泊、行旅与畅游、妙赏与玄心。

6221.有些土地，我二三十年未曾重返，但那些土地孕育绽放的花朵和绿叶，却总能让我及时面对，及时欣赏，及时品味，及时凝眸。有些土地，当年在那儿时，是我天天渴望远走高飞的。时光过去多少年，而今却是魂牵梦萦的精神家园。时空如能流转，那个寂寞、落魄、悲伤、孤独的少年，一直在憧憬远方，更远方。只是，今日，那些少年时空，却成了眼下的远方。

6222.上午偶去界首农贸市场，见有卖韭根的，喜出望外，买了一兜。回家植于大花盆中，浇水，期待成长为绿油油的韭菜苗。春韭秋菘，桑麻之乐，这是中国人古老而年轻的乐趣。无论如何，看见空空荡荡的花盆，我都压抑不住地想去手植些小植物，让它们在美好时空中与我一起成长。

6223.天不负人。G兄电我，“鹏弟，你不用担心老天亏欠你，只需经常扪心自问自己的道德才情学问究竟还有哪些不足！”我复之，“G兄，甚是，我常惭愧的是，天恩浩荡，赐予我的好运与厚爱，远超吾之应得。”是的，皇天不负苦心人，也不会刁难一个良善、虔诚、敬业、乐学、勤奋之人。此乃五十知天命之中最深刻的体悟。

6224.Bee Flower .Bee Flower(蜂花)是30多年前大概我念高中时代洗头的时候经常用的一种洗头膏，颜色是桃红色的，盛在透明的大塑料瓶子里。那个时候还没有条件经常洗澡，尤其是冬天，但是烧两壶开水，用蜂花洗头膏洗洗头发，蓬松的头发，还是非常能够显出青春的朝气，因此印在洗头膏瓶子上的这个英文标识还是被我牢牢地记住了。时过境迁，而今每次洗澡的时候，还是非常想念那个牌子的洗头膏，以及那个青春飞扬的年代。

6225.思想的饥饿感，常让我猝不及防。一天下来，在书上，在朋友圈里，读不到半句让人怦然心动的文字，那种极度的匮乏感，常让我怀疑，难道当世确实已难产生有思想、有文采，有温度的隽永文字了吗？我对文质兼美的文字的饥渴感，促使我一直在寻找自己满意的文字，太多日子，却两手空空。没有尖锐的疼痛感，没有深入骨髓的思索，没有读后泪如雨下的感伤和激动，这样的好文字，究竟在何处？

6226.G兄与我一样，都是从县城里考研考博，一路拼杀出来，如今在高校里教书的人，如今都已年过半百，我们共同地蔑视人情世故，我们共同地幻想着可以完全凭借真才实学来征服这个世界，来追求自己的梦想。年过半百以后，我和G兄多次通电话的时候，共同感叹，其实县城里的人情世故，就是更广阔空间里的人情世故的缩微版。我们的错误在于，割裂了县城与外面世界的有机联系，过于天真地对县城之外的世界进行了纯粹而美好地幻想。也因此，居然先后失败于早年的县城生活和当下的县域之外的生活。

6227.清明。万物生长至此，皆清洁明净，故谓之清明。二十四节气之外，这还是一个兼收并蓄古今人神的追怀祭祀的节日。每一个坟头，都有哭声和跪拜，都有追思和怀念。个体的人，在时空中是孤独的，如陈子昂之诗所云，天地悠悠，怆然涕下。我们需要溯源而上，寻觅先祖的踪迹，想象他们的辛苦辗转，风尘仆仆，一如今日的你我，在尘世的压力和辛勤中风风雨雨。血脉相继，心手相连，从洪荒走至今日，还有无穷的未来与远方。这一天，即使没有返乡，也要在异乡面向故乡的方位，遥致缅怀，心香泪酒，如此，天知，地知，神知！

6228.天公善解人意，清明节，云层厚重，凉风习习，为人间创设了适宜的慎终追远的缅怀的情境。未返乡，在泰安。我喜欢假期里的校园，清静空旷。在青年广场玩篮球，如此简单自然的运动，没别的奢望，仅仅要求投出去的球，有个小小的篮筐接纳它，成其归宿。我喜欢体育，但不喜欢体育比赛，我有办法把几乎所有集体运动变为个人运动并饱享其乐。仅仅自己投篮的时间，在我的生活中，就是个不小的投入。青山畔，苍天下，独自投篮，此情可待。

6229.总有一些力量，能让你的自律、意志、坚守土崩瓦解，这些力量有时来得悄无声息却力大无穷。岁月的长河中，偶然的相逢却可能成为必然的选择与牵挂。或许，邂逅相遇即是强大的天命，无法拒绝，无法躲闪，无法释然。七十多亿人口的地球上，邂逅相遇的概率微乎其微，一切都是上苍最好的安排。

6230.G兄说，“他们仿佛在一起开了会结了盟，成立了一个冷漠凉薄委员会，哈哈”。是的，激情澎湃、热情似火，却仿佛是一桩原罪。原罪，与生俱来的罪。人群中，不可否认，确实有人天生与众不同，他的热情，要让冰川、雪原和沙漠都盛开花朵。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