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船行长港悠悠情
文/张琪
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未满十八岁的我在鄂城县城关高中“混”毕业了,就随大流和同学们一起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县城,到东沟公社东沟大队插队落户。东沟公社是紧挨着久负盛名的梁子湖,也就接近于九十里的长港尽头,长港的水是从梁子湖里流淌出来的,由西向东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奔向樊口再进入长江,清澈的水流似乎是舍不得两岸丰腴土地一样,显出缠缠绵绵不忍离去的样子。从县城到东沟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汽船,那时的长港可以说是鄂城县的黄金水道,水面上航行的大小船只很多,有挂着白帆满载货物的木船,有装着小型柴油机的简易机帆船,还有众多的大小木划子,但汽船论个头或是动力在长港里还得数老大,乃至在汽船上工作的员工一个个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职业的优越感。
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我们扛着简易的行李从樊口码头上了船,汽船分两层,前半截是驾驶舱和机舱,后半截船舱和后甲板都是可以坐人的,里面摆放一些长条凳,乘客三三两两的坐在那儿,有的天南海北扯着闲话,还有几个盘腿而坐打起了扑克。大多数乘客是短途的,有的就干脆蹲在甲板的空地上守着自己的携带行李和杂物,抽着廉价的香烟吞云吐雾或独自闭目养神消磨时光。
汽船的一声长长的鸣笛后就缓缓开动了,船尾的螺旋桨在水中快速转动起来,发出清晰的哗哗声,倾刻间打破了水面上的宁静,汽船像一把犁刀一样,划破了碧绿如绸缎一样光滑的水面,泛起的水浪顷刻间席卷着,就像一群顽皮的孩子嘻嘻哈哈簇涌着一直扑向岸边的青草丛里,使那些郁郁葱葱的青草莫名地激动起来,轻盈地舞动着柔软的身肢。
汽船在长港中缓缓行驶着,两岸的风物随之便像一幅长长的画卷徐徐地展开了……
我们这些所谓的知青大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自然不愿呆在船舱里,纷纷坐在汽船的甲板上贪婪地观赏着两岸的风景,感觉这船外白云蓝天下的一切都格外新鲜。这时若想唱首歌话,那就唱《我的祖国》最为贴切,我有时甚至怀疑词作者是不是也来过长港,似乎就是为长港而写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船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长港两岸地势平坦,广袤的田野一览无余,一片片整齐方块状的良田,沿河岸高处上的一排排稀疏低矮的农舍小屋,以及在田地里正在劳作的农民都一一映入我们的眼帘。岸边总可见到一棵棵成荫的绿树向人们展示着青春亮丽的芳容,后来才知道那是杨树,是当地最觉见也最容易成活的树,春天里砍根树枝插在地里就可成活,它似乎也不怕水,涨水时只剩下树尖子一点儿了,它也能在水面上妩媚地摇曳着婀娜的枝条。
码头岸边总会有几个面容质朴清秀的农家少女在洗衣,远远的会传来她们富有节奏的棒槌声和银铃般的说笑声,当汽船慢慢临近后,她们纷纷站起身来,伸手捞起泡在水边的衣物,并迅速地向身边的堤岸退一点,顺手还随意理一理滑过额头的散发,她们睁大眼睛,和譪友善望着前来的汽船,原来她们是担心泛起的波浪会卷走自己的衣物。
几个农家少年说笑打闹着迎着汽船跑过来了,有个光脊梁调皮蛋弯腰拾起一个土坷垃,朝行驶中的汽船扔过来,无奈力气不足,土坷垃掉进船舷边的水面上,只是溅起细小的水花,但那张黑黑油亮的脸蛋上还是绽开几分得意的微笑。一只小土狗也殷勤跑过来了,真是狗长人势,它也对着汽船狂吠几声,仿佛是有意给小主人助威一样,只是它的小主人并不领情,懒得正眼瞧它,它颇感委曲声音就越来越弱,低沉的呜咽几下便搭拉着小脑袋不吱声了。
汽船每每行驶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因沿途码头十分密集,有人要下船,也有人要上船,船刚靠岸时喧闹的机器轰鸣声就立马停止了,船舷边有船工手持长篙用力撑着,让船身慢慢向岸边靠近。这时总会一个身手敏捷的年轻船工率先跳上岸,然后麻利地将手中的一根铁勾子将一个长长的木跳板拖下来,直到跳板摆放平稳后,才大声吆喝人们下船,有时还恰到好处地向动作迟缓的老人孩子搭一下手,好让他们安全稳步上下船。人走在长长木跳板中间微微有点颤悠,爱唠叨的老人总是会提醒着人们小心一点儿,走慢一点儿。也有个别的楞头青走到跳板中央故意晃动身子,以示自己的大胆与无畏,使刚走上跳板的妇女一时吓得尖叫起来:个促侠鬼,要抽筋死呀!一时间逗得船上岸上的人们哈哈直笑,这笑声顿时振荡着水面的泛起层层波纹,又激起一串串细碎的快乐水花。
汽船在停靠长港农场码头之后,船上的乘客就减少了一大半,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远道客了。这时太阳渐渐西斜了,水面上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金黄色,一阵轻风吹过来,这是从两岸飘过来正茁壮成长的农作物新鲜气息。这时,从一条小路上突然出现几只吃得滚圆肚皮的水牛队伍,它们看着汽船依旧摆出一付见惯不惯的样子,迈着不紧不慢的绅士步伐,可是坐在牛背上的小主人却不一样,他们看见汽船开过来便来了精神,便埋怨自己的坐骑步子太慢,手持枝条在牛屁股上狠狠抽了几下,那头肥硕的水牛顿感到了屁股的疼痛,虽不情愿还是加快了步伐,随着牛蹄子发出一阵“得得”的声响,岸上的泥土路上顿时扬起了一股股黄色的烟尘。我突然发现其中有一个胆大的牧童居然赤脚站立在牛背上,俨然是摆出一个戏台上才有的威武大将军的派头,他对着前来的汽船可着嗓子发出长音节的叫声:嚯嚯……嚯嚯……由于他的带头,其他放牛的小伙伴也一起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这粗旷又略显稚嫩的声音在水面上打了一个滚儿,又向岸边的田地里四处扩散开来,辽阔宽广的田野也似乎也随之应合发出了嗡嗡的回音……
就这样,我默默静观汽船里外的一切,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也就开启了我的第一个人生社会之旅。
光阴荏苒,弹指一挥间,四五十年就过去了,昔日的鄂城县也演变为今天的鄂州市,从古老的小县城到省辖地级市无疑是一个华丽的转身,改革开放给城市经济建设插上了腾飞的翅膀。现在无论去那个以前视为偏远的乡镇开车一个小时之内便可来回,自然再没有人愿意乘坐那种耗费时间的汽船了,汽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还包括那些挂着白帆的古老木船,还有那些船尾常飘逸着缕缕黑烟突突叫的机帆船,以及以前最常见的可用竹竿撑的小木划子也逐步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昔日繁忙的水道,早就被两岸一条条宽敞平整的现代化公路取而代之。
前年一个初夏的日子,我陪同一个常年在广东工作的同学驱车探访一下以前下放的乡村,小车开出城区沿着笔直平坦的公路前行,不一会工夫就看到了魂牵梦萦的长港,小车驶上宽敞结实的东沟大桥后就急不可耐把车停在路边上,俩人就站在大桥上凭栏凝望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不知为什么,一时间俩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抚今追昔,不胜唏嘘,当年我们那批知青大多数在东沟呆了近三年的时间,那年月我们几乎每天几乎离不开长港离不开船,回县城是坐汽船,平时生产生活就离不开小木船,比如要到梁子湖里搅水草做肥料要划船,到大队部加工米面要划船,农闲时外出做堤开港也要坐小木船……然而今天的长港水面上居然再看不见一艘船了……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有道是见微知著,今天人们交通工具的变化不正是我们这个年青城市,以及我们这个时代日新月异飞跃发展的缩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