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赵润利
童年我失去了父亲!
“人只有献身社会,才能找出那实际上是短暂而又有风险的生命的意义。”上中学时,我每天看到教室墙壁上悬挂的一些条幅,其中之一就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这一句关于人的生命意义的至理名言。每当此时此刻我就会伤心的想起已故的父亲。因为在我父亲的遗物中,有一个他生前练习毛笔字的本子。我在那本子上第一次看到爱因斯坦的这句话。墨迹还在,人已逝去多年。这句话从此铭刻我的肺腑。我后来思考:这句话也正是我父亲短暂人生的诠释!
1957年,大跃进来临之春。清涧县大搞水利建设,于是组织了一支年轻力壮的劳动大军,在无定河边建设一个大的引水灌溉工程。37岁的父亲辛树本积极报名参加了这支建设大军。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年的3月27日清晨,我父亲突然倒在了引水工程的劳动现场,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时我一岁半,一点也不记得,但是我童年的磨难从此开始!待我长大后,经常听母亲回忆我父亲时总是说:“你大(家乡人把父亲叫‘大’或者‘大大’)从家里走的时候把水缸里的水挑满,把柴禾备好,还给你哥几个买了两斤冲水喝的白糖。然后摸摸你和润美的小脑袋,对我说:“一定要照看好孩子们哦!”说完背着行李乐呵呵的、很精神的走了。我抱着你,带着你几个哥哥和你姐姐在院门外的硷畔上,目送他出了村囗,上大路走了!”母亲的回忆充分反映了父亲强烈的家庭责任感和阳光般的父爱!母亲每次都是很伤心的回忆,母亲说:“3月的一天,太阳很亮,但天气很冷,村里一个学生娃捎的话说公社的赵应亭叫我来公社商量点事!”我母亲背着我带着润美就去了。赵应亭是人民公社办公室负责人,他和母亲的娘家不是一个村的,但他是我母亲娘家赵氏一个大家族的人,他把我母亲叫三姑。见到母亲后他先是给母亲倒一杯水,欲言又止。又有些磨磨唧唧的给自己装了一锅子旱烟(旱烟枪)点了,吸了两口旱烟,然后犹豫了一下,故作平静的对我母亲说:“没事,就是听说我三姑夫在水库上病了,告诉你一声!”我母亲回忆说,他当时觉得,当了干部的人就是不一样,拿文载武的,真是认真负责,这么个事还专门给她说一下。我母亲回家后打算让我哥润清第二天到水库上去看一看生病的父亲。润清一听当时就要去。母亲有点担心。润清当时才十六岁,我家到水库工地有八九十华里的山路,春荒山空(这个季节无定河边空荡荡的山谷里容易有蒙古高原流窜来的苍狼),母亲有点不放心,想着联系个顺路的熟人搭伴儿一起走放心点。但是润清听说看父亲,根本拦不住,拿着一条山桃木大棍像孙悟空似的,说走就走了。那个时候我们村没有公路,就是弯弯曲曲的山道绕过小山村。

下午,天光惨淡,冷风渐劲,村囗的老槐树上几只昏鸦闹个不停,弯弯曲曲的山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前一后两匹高头大马和几个陌生人。马背上架着左右两根大木椽绑定的“架窝子”(当时陕北山区驮东西或载人的一种运输工具)。“架窝子”上面绑着一囗不大的榆木棺材和一只活鸡。这奇特的运输工具到了离我们家不远处的路边停下了。紧接着,我们村的村干部急急火火跑到我家叫我母亲快去接灵(亡故在外地的人,运尸进村时的一种礼仪,亲人们披麻戴孝,拄着哭丧棍迎接亡灵归来。)我母亲说她当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切都听由村里来帮忙的人们的摆布。来帮助我母亲的有我二姨(母亲娘家的堂姐。在我母亲之前就嫁到我们村了)和村上的妇女干部,还有左邻右舍的姐妹们和大娘大婶。好像她们事先就啥都知道了,而且做了充分的准备,两个村干部还给我们家大人小孩拿来了号衣(孝服)号帽和红布条(两指宽的小布条,在场的人衣服上都捌一个红布条)。大家都是在赵应亭和我们村的老支书的统一指挥下帮助我们全家人的。润清去水库没有在。剩下我们姐弟几个由母亲带领,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为父亲接灵。我二姨后来多次回忆说,那个场面太悲痛了,一片哭声,吓得树上的鸟都飞走了!据邻居大娘回忆,我们姐弟和母亲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一个个瘫软在地上像面团一样。她们几个妇女,扶、扶不起来;抱、抱不起来。在场的人也无不泪流满面。我后来思考哥哥姐姐们是哭父亲的去世,我可能是被那场面吓得哭个不停。因为一岁半的孩子大概还不懂得悲伤,只知道害怕,应该是身边的亲人们悲痛欲绝的哭,所以我也惊恐万状的哭!
母亲回忆:“我当时问送灵的人,我家的受苦人怎死的?(注:受苦人这个名词在当地是‘农民’的意思,家乡人把人们到地里去劳动称作为‘受苦’。但是在一个家庭中,夫妻之间,女主人一般把自己的丈夫爱称为‘我家的受苦人’相当于‘我男人’‘我老公’‘我丈夫’)水库负责送灵的那人回答说是病故!病毒性痢疾。那人还说辛树本同志所在的那个劳动小组是个突击队,他们都是年轻的共产党员,你的人染病最早,大前天吧,疾病在全连有蔓延的苗头,指挥部要求,病重的人撤下来治疗,你的人太要强,他觉得还能挺住,他不肯第一个从劳动现场撤退。昨天一早他又是和同宿舍的几个年轻人早早起来去工地挖土,他们在争取劳动竞赛中的流动红旗。辛树本在推第二趟土车的时候才走两步,突然栽倒,在场的人赶快抢救并且送到医务室,但是……最后,送灵的人代表水库拿出一百伍拾元人民币现金通过赵应亭和我村的老支书交到我母亲手里,说是水库(引水工程)上给的丧葬费。我母亲当时就把钱推(退)回去,没有接收。我母亲抹去眼泪,认真的对送灵的人说:“人死不能复生,修水库的事业还要继续完成,我家五个孩子都小,没有办法继续完成他大大(父亲)修建大水库大水渠的愿望,我感到遗憾!这钱不是个小数字,我们是贫困县,修水库是需要钱的,这钱拿回去修水库用,买药给水库上还在生病的民工看病,要保证他们每个人的生命健康!”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大家都被我母亲的态度所感动。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送灵来的负责人和公社的赵应亭身上。这两位在惊讶和目呆刹那间后立刻把请求的目光投向我们村的老支书身上。老支书可不是一般人,先跟着刘志丹谢子长闹革命,后在瓦窑堡见过毛主席周副主席。曾经和他一起搞地下工作的同志,新中国建立后当省长当市长当县委书记的都有。见此情景,老书记立刻面向在场的所有村民,掷地有声地讲:“乡亲们,辛树本同志是好样的,是合格的共产党员,他带病坚持在水利工程一线劳动,为清涧水利建设付出生命的代价。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他的付出是值得的,我们要记住他!今天我讲这番话一是告慰辛树本的亡灵,让他安息!同时也感谢他的家属,她的态度、表达和举动是很先进的,表现出了我们新时代村民和公社社员的光荣本色,我号召全村妇女向她看齐。我们的国家现在还很困难,我们每个村民时时处处首先要站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一边……!”老书记讲到这里转向送灵来的负责人和赵应亭说:“两位辛苦了,俗话说客随主便,这里我是一村之主。辛树本的后事我建议按照农村家族性的礼数办理。一百伍拾元丧葬费就按照辛树本家属的要求处理,由您们负责交给水库工程财务,用在水库建设上,辛树本家以后有些具体困难由我们生产队适当照顾……”
父亲就这样走了。
父亲的阶级出身是富农。在旧中国我们的老爷爷是乡里秀才,当过几天乡约,与人为善,好口碑;我们的爷爷是监生,家庭富裕,村民中慈善领先人物,我们村的《家谱》祠堂碑文都是我爷爷的文笔。土地革命起,我爷爷的家庭阶级成分被定为富农,我父亲是富农子弟,但他在当时家乡红色革命的影响下,特别是我们的四大爷(革命烈士)辛维勤和我母亲娘家一家人的影响下,我父亲忠心红色革命,热爱共产党,渴望新中国。

母亲常回忆说我父亲“天生苦命”。我父亲三岁丧母,我爷爷又娶,夫妻不和,家庭不睦,家道败落。父亲自幼性格懦弱内向。小时候,读了几天私塾,后入边区农村小学,接受红星照耀下的中国红色教育,父亲的小学老师也就是我母亲娘家的亲哥哥。父亲早年曾参加过儿童团、赤卫队,后来也试图参加他小学老师所在的游击队。翻山越岭追寻游击队,一直追到何家山,结果游击转移了,没有找到。 在我的记忆中,我童年的噩梦就从父亲去世开始。父亲走的太突然,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我和哥哥姐姐们越想念父亲,父亲的形象在我幼稚的脑海里越有点模糊不清。我曾在我家小窑炕墙上画了个圆圈,圆圈里画了两只眼睛。邻居老奶奶问我画的什么,像是画了个人的头像?我扭扭捏捏不回答,但我心里有数,我画的是父亲。我为什么这么做,就是担心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似乎渐渐地找不到父亲准确的形象了。但是父亲曾经给予我的温暖和安全感总在我内心深处燃烧。我很伤心并且有点害怕,害怕父亲留给我的温暖和幸福会不会永远消失?我的这些担心还牵延到更可怕的层面,我担心如果有一天母亲突然殁了,我怎办?想来想去,那样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于是我恐惧,忧伤,困惑之余就经常望着父亲坟地的那个山头发呆。那地方在我家东头偏北方向。山很高,高的和天连在一起,那山里的天地间很神秘,黄河无定河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山那边传来;太阳和月亮每天早晨都要弯着腰从那地方天地间的缝隙里一点一点的挤了出来,才能慢慢地飘到我们头顶的天空。有时候,太阳刚挤出天地间的时候,就像一个漂在水里的大蛋黄;有时候似乎太阳在地平线岀来时挤破了身体,她的鲜血染红了东边的天空,天地间五彩缤纷,霞光万道照亮了我眼前的世界!我在想:难道邻居老奶奶们说的“天上人间一码事”是真的?南天门真的人来人往?小伙伴们说的父亲归天了是真话,他们不是骂我,欺负我。父亲就是在天上,母亲也曾对我说父亲现在在天上。归天了就不回家了?这是为什么?那?我能不能到天上把父亲找回来?上天找回父亲成了我童年记忆里的第一个重大问题,也成了让我经常在噩梦中透不过气来的沉重的十字架。它使我变得更加郁闷、痛苦、悲伤。我经常一个人久坐发呆,暗自垂泪,越来越怕天黑,爱躲藏,爱钻被窝,爱钻洞洞。但是我并没有变傻,而是在困惑和苦恼中思考一个重大的行动。这个行动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给母亲都不能告诉。我天天在这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折磨中惶惶不可终日。我的秘密是要独自偷偷的上天找回父亲。这真是个天大的事。我经过长时间的观察,选定了上天的“门”和“道路”,就在太阳出坡的那个地方。我发现有人扛着犁赶着牛走到那个地方的天地间一绕就不见了,好像是钻到天上去了。还有的人扛着柴禾从那里的天地间闪了出来沿着山坡上的羊肠小路向山下走去。是的,我也要像他们一样,从那个缝隙处钻到天上去。看能不能找回我失去的父亲!
一天午饭后庄院里空荡荡的,我一丝不挂,一个人绕过我家柴房院墙,穿过邻居家的硷院。从一条很崎岖的羊肠小道爬上东边村口小山坡,好像天更高了,山更大了,眼前闪现出一个大操场似的平台,前几天犁过的黄土地,黄土本色,很漂亮的。我正在惊叹!好像突然从地里冒岀来一个怪物。一只来自蒙古高原的大花飙(雕)。那家伙正在享受一只野兔。嘴上叼的肉,爪子踩着肠子,满地兔子毛,这猛禽看到我,以为我是送上门来的无毛嫩肉。它一幅凶相,伸一伸脖子,咽下嘴里的肉,抖掉爪子上的兔肠子,口水直流,贪婪地向我走来。我当时吓得肝胆爆裂,“妈呀!”一声,要返身下山,却踩空了脚,从山坡上滚落了下来,落在邻居家院墙外的黄土堆上,那黄土松软如棉花,没伤着,吓了个半死。邻居大妈发现了昏头闷脑的我,赶快抱回她家,母亲很快就赶到了。
上天无路,找不到父亲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令我寝食不安的事情。父亲之前爷爷早就驾崩,爷爷后妻人走楼空。我父亲是爷爷家千亩地里一棵苗,父亲走后,我们家好像是独门独户,几家亲戚也远在天边,见不着影子。只有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成了我家煤油灯下常客,使我怕天黑的毛病好点。但是大娘大婶们不省心,她们给我母亲出的主意却令我惊恐不已。大娘大婶看我母亲因挣不到工分,分不到囗粮一筹莫展时,就给我母亲出主意:“古话说的好,添粮不如减口,你把这两个小男娃送人吧,男娃好送人。再把女儿找个人家,要点彩礼早点嫁出去,让老大润清别念书了,回家劳动挣工分,你的日子就好过了!”还有的大妈给我母亲出主意:“你不要太钢骨(遇上困难不麻烦别人的意思)。你把三个大男孩送到他们三个舅舅家去,他们是大官,有饭吃。你再把女儿找个光景好的人家小送了(提前嫁人类似于童养媳)不收彩礼,多要点粮食布料也好……”。哎!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但是我母亲是个很有个性和主见的人。对于她们的劝慰,我母亲总是微笑以谢。母亲有她的主意:那就是我们这个家不能倒灶,要一如既往,像我父亲在时一样的把日子过下去。孩子们该上学的继续上学。关于挣工分吃饭问题,母亲找村委会。母亲提出要求,农业合作化进入高级阶段,请村委会依据男女同工同酬,按劳取酬的政策,给我们家划出劳动任务由我母亲独立完成。任务完成后由村委会验收,合格则按劳动量计工分,不合格则倒罚。母亲的申请得到批准,并且注明,这是适当照顾我们家。其他人不可参照。
从此母亲每天起早贪黑,闻鸡起舞,挑水做饭,天不亮哥哥姐姐去上学,母亲背着我,带着润海润美,到生产队指定的田地里劳动,母亲从小跟我外爷下地劳动,体质好,劳动技术高,不亚于具备农活技术的男劳力,所以每次的劳动任务评议时都是满分。一年下来,我们全家吃饭、上学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基本稳定,这时候大家才明白我母亲当时为什么要拒收水库上给的一百伍拾元丧葬费。原来母亲是拒绝了外来的一桶水,申请来一渠水。我们家的吃饭问题基本上是“源头活水来!”
母亲天天带着我们小哥仨早出晚归下地劳动,放学后哥哥姐姐也是心急火燎的往回赶,大哥总是从学校直接到地里干活,姐姐(十二岁)往往要赶回家把我们的晚饭带到山里来,全家人按照母亲的精心安排像写作业或者做针线活儿似的把地里的农活做务好。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在田间地头熬过。我们遭受过沙尘暴的袭击,遭受过狂风暴雨和冰雹的袭击,遭受过蝗蜂蝎子斑螫等毒虫的咬伤,遭受过严寒酷暑的折磨,但是“受苦人”不怕这些。

影响深刻的两个细节:一个是那年夏天的中午,太阳如火,母亲总是让我们哥仨个在大树下休息,她头上顶个湿毛巾继续干活。毛巾晒干了再泡湿顶在头上继续干活。有一次母亲突然栽倒了,润海润美杀猪般的嚎啕大哭着去抢救母亲,我也跟着跑,不小心掉进一个坑里,幸好那坑不深,润海跳进去一把把我拉上来。母亲喝点水在树下休息一会就好了,全家人又是欢声笑语。我在掉进坑里时一只蜈蚣钻到了身上,当时我右耳中耳炎,蜈蚣见异味钻进我的右耳,往出拽蜈蚣时,我只拽出大半节,蜈蚣的脑袋呆在我耳朵里再不出来了,从此我的右耳失聪,害我一辈子。还有一件事就是那年春荒时节,一天我们跟着母亲在一个叫婆婆原的地方劳动,那地方很远,与双庙乡前河里的地界紧挨着。日没西山,母亲突然有点慌,她用衣服把我绑在背上,严厉的让润海润美拿好农具走在她前面,快回家。母亲拿着水壶农具断后式的催润海润美赶快走,母亲情绪反常我们很害怕。走了不远,润美突然喊道:“妈,那边是什么?”。母亲生气的推润美一把:“好好走路,啥也没有,别东张西望,跟着你三哥走快!”润美哭腔啫哩啫嚷的说:“妈呀!那会不会是两只狼?”我赶快把脖子缩一下紧紧的依偎在母亲的背上,听见母亲的背腔里在说话,母亲肯定的说:“不是狼是狗。婆婆原那边有人家,谁家的狗跑来了!”润海从小脑子反应快。他帮腔母亲:“对,那住的是王家坪一家人,他家养的狗。”我们都放心了。除了我,母亲和我两个哥哥都走的满头大汗。两只狼一直把我们母子“护送”到村口,安全了,我们一下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起不来了,这时候我在月光下看见了母亲的泪水。母亲认真对我们说刚才尾随我们身后的确是狼。第二天双庙乡的一个村传来了坏消息,那天晚上三只狼窜到饲养场咬死一头牛犊,吃了一户人家的两只小猪。我们进入狼来了的紧张时刻,邻居老奶奶在我们家煤油灯下掐指一算,警告我们母子:“千万小心,狼是山神,那天婆婆原山不空,正是山神爷开口期(吃人的时候)只因你善良,三个孩子可怜,山神爷才饶人你们,改吃了小牛小猪”。正在我们天天害怕狼的时候有好消息,清涧枣林子沟的猎队英雄们打死了七只狼,从此家乡平安无事。
还有一次是八月的一天,母亲正在锄地,早上出门时天气好好的,中午刚过天气突然大变,转眼间天空中乌云笼罩,山野一股冷风吹过,雷鸣电闪,瀑雨倾盆而下。起先我们都在田埂上的大椿树下,下雨了母亲把我们都拉扯到一个小山窑里避雨。那个小山窑只能容我和润美。润海也只能伸进来个脑袋,身体的大部分淋着雨。母亲只能站在雨中。雨,一阵紧似一阵,这时候一个闪电就在眼前的天空中划过,随即一个炸雷就从我们头顶上的山头上滚过。润美按照母亲事先的要求每遇可怕声音用手堵住我的耳朵。炸雷竟然把田埂上那棵大椿树三分一的树冠击落地上。雨停以后我们走近一看,发现落地的树枝把母亲的劳动工具和我家的热水壶都砸坏了。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癞蛤蟆被雷电击死。这件事邻居老奶奶听说后自然而然的说是那癞蛤蟆成精了,幸好被雷神爷收走了,否则会伤害人的!
父亲去世后,我们家风雨飘摇,历经磨难。在我母亲坚定不移的支撑和带领下,全家人经过二十多个月的奋斗,终于迎来了一个新的亮点。大哥润清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年春节,我们家迊春加喜,大哥润清结婚成家,喜事办的热闹排场。而且大哥大嫂都已经是郎才女貌的乡村人民教师了。大嫂是英雄的后代,她的爷爷是革命烈士。大哥是我们家的一张名片,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农家子弟的影子(所以大嫂回忆说同学中有干部子弟追求她,她没选择,她就是看上了润清)。大哥回忆说他当年就想当兵,想海阔天高去发展,干大事业,但是他舍不下可怜的母亲和弟弟妹妺。他要帮助我母亲支撑这个风雨飘摇中苦难的家。很显然,大哥成家意味着我们这个家一扫父亲去世后的晦气,乡亲们点赞道:“这个家重新站起来了!”大哥大嫂在我们的受苦人家闪亮登场,我们这个家翻开了新篇章! 然而,好景不长,我们遇上三年自然灾害,润美、我和母亲都得了严重的浮肿病。一次,母亲昏倒,几个小时才醒过来,我和润美因饥饿脱光了头发像两个小和尚,躺在院墙根下,睁不开眼睛,爬不起来,奄奄一息,一躺就是很长时间。大人们做好了最坏打算,准备了谷草,打祘把我们送到“邪妖沟”,垒进石眼里(当地农村千百年的传统,儿童死后不入土,而是裹些干谷草垒在大山下的石头缝里,防止野兽侵害。)但是在母亲精心的呵护下我们兄弟还是奇迹般的活下来了。正在我们一家人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时候。大嫂娘家的外爷给大嫂带来一袋小米,真是雪中送炭! 于是一天一碗米汤水救了我的小命。当我们家像一条难以支撑就要沉没的破船时,母亲还是屈服于“添粮不如减口”的老套路,母亲抹着眼泪把年龄尚小的姐姐早早嫁了人。母亲对姐姐说:“孩子,妈实在没办法了,你受点委屈,逃一条活路吧!”
三年自然灾害给我的童年画上了一个饥饿的句号! 回想起来,我的童年是个多灾多难的童年。不过,也正是童年的各种磨难磨炼了我、塑造了我。使我在后来生活、工作、学习上,不怕困难,遇到困难迎难而上,勇往直前,在挫折面前从𣎴气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童年的磨难也是命运之神给我的一笔财富和做人做事的资本!
人生是美好的!人的童年更应该是美好的。我的童年也是美好的,我在童年有一个以母爰为中心的温暖的家。我的童年是美好的,因为我的童年生活在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里,这里阳光灿烂,春意盎然,我和小伙伴们唱着《东方红》在党的阳光照耀下快乐地学习、生活、成长!


作者简介
赵润利,男,55年生,中共党员。西安市作协会员。曾任西安市委党校科研处调研员,编辑部副主任,西安党校教育研究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