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儒牛才子轶事几则
牛兆镰,关中大儒,修习关学,闻名于三秦,人称牛才子。陈忠实著《白鹿原》小说,其中有朱先生,原型即为兆镰。
去岁暑假,余回陕,访肖家坡周文学。文学乃皇甫川著名石匠,曾与先父共事。其人八十余岁,思路清晰,言语甚健。回忆旧事,曰下峙峪有牛兆镰学生,韩姓,其名不详。周文学称其为"先生爷",儿时于其处得知牛才子若干事,谓陈忠实录之犹不详,乃皆告于余,兹录于下。
牛才子六十余岁时,曾在肖家坡三官庙前讲课,就"人之初"三个字,反复拆解,分析半日,不觉过午。关中大儒不虚也。
牛才子坐必正襟,两腿并拢。一日,其子还家,坐于凳上,一腿置于另一腿上,民间谓之"二郎担山",牛才子见,即叱之。
三夏大忙,牛才子家人割麦完毕,皆运于麦场之内。欲次日摊场,问牛才子可否。才子不悦:"此等事,亦来问我!"家人以其不谙农事,遂罢。次日观南山云开,村人摊场,其家人亦然。众人正忙间,牛才子手持雨伞,背负泥屐,于场边站立良久。众人低首忙活,久未留意。才子无法,遂入村里。中午天色转阴,大雨即下,众人如鸡落汤中。牛才子举伞,履屐,复回场边,责众人曰:有目何为?有目何为!不见吾之举动否?"才子不明言,盖畏泄露天机,不利其身也。
某日,牛才子女儿还母家省亲,晚歇于厦房内。牛才子安于厨房火炕之上,灯下观看《三字经》,直至子时,出门外,伸一懒腰,"啊哈哈"一声,长出口气。仰首观星空,随口曰:"明岁豆应成。"其女犹未入梦,遂记于心中。次日辞别,牛才子牛车送还。次年女复来省亲。二人谈及农事。才子问:"汝家秋种如何?"女曰:"四顷田地,一顷包谷,三顷豆子。"才子惊曰:"种豆如此之多,何也?"女遂告去岁听父之言,还家告公爹,遂如此。牛才子听罢,知泄露天机,后遂不让女儿还家。
某日,牛才子忽心血来潮,掐指卜算,己身有难,无法可避。遂意决,任意自为可也。出门遇一队兵,有一营长见牛才子来,遂曰:"老汉,吾久行军,甚累,尔为吾负背包!”牛才子允诺。行无几,营长见牛才子所穿,为百纳底布鞋,行路甚轻便,又曰:"老汉,汝与吾换鞋!"牛才子又允。二人同行一段。营长见牛才子说话极爽利,遂又得寸进尺,曰:"老汉,吾等行军久,身上缺盘缠。能周济吾否?"牛才子曰:"吾无他资,惟学生纹银五十两尔,可予汝。"又行,营长又问:"老汉,本县何名?"才子答曰蓝田,营长遂问:"此地有一圣人,人称牛才子,刘司令亦尊敬不已,汝知此人否?"牛才子笑:"吾何敢称圣人?"营长大惊,忙还鞋与钱与才子不迭。
刘镇华围西安,与杨虎城对峙。西安北有龙首村,内有虎城,距城三里,外有镇华,距城五里。时长日久,难以成功。镇华知牛才子在蓝田,遂持重礼登门以询。大早即来,牛才子尚寝。镇华不敢扰,于门外等之。有时,一学生出外,倒洗脸水。见镇华问曰:"汝何人,欲何为?"镇华告之,学生遂曰:"客人上门,岂可久等于门外?"正门有双犬,入之不得,遂从侧门引进。坐于床侧等之。俄顷,牛才子醒,学生伺而洗面。毕,牛才子问镇华登门原由。镇华曰:"吾围城已有数月,不得入。欲问先生能成功否?"牛才子曰:"吾直接告明,甚无礼也。有一诗与汝拆解:一去二三里,连村四五家。青柴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镇华不得解。"盖才子之意,"一去二三里",谓刘杨二军距离。"连村四五家"谓各村皆扎镇华镇嵩军。"青柴六七座"谓二军炮楼相拒,"八九十枝花"谓其年八九月间,冯玉祥由苏联返国,与陕军里应外合,镇华军败,落花流水一般。镇华乃武夫,何曾得悟!
陈柏森,名树藩,故陕督军也,为陕人所逐。镇华败后,陈柏森又欲督陕,困城恐事不成,先访牛才子。因镇华未能分析才子语,至败不悟。柏森遂注意详猜才子一言一行。至午至才子宅,坐未几,有学生问:"午饭何食?"牛才子曰:"今客至,尽刮陈饭而炊新。"柏森闻此语,暗自沉吟:"吾姓陈,今先生曰刮陈布新,得无谓吾事之无成乎?"遂欲行。牛才子曰:"不可,已值饭时,客行而主不留,可乎?"柏森强留。才子喜小米干饭,以待柏森。柏森为军帅,惯食大米白面,故难以下咽,久而方食毕。遂告辞而去。部下问:"司令事将如何?"柏森曰:"恐事不谐。"遂告以上故,撤军而还汉中。
竹里子云:牛兆镰事,世有多传。以镇华上门拜访先生,因犬不得入正门而言,亦有人载牛才子语:二犬把门,将军尚不得入,况二虎守长安乎?其韩姓学生则云未当面告知围城必败,以免失礼。考之以情理,当以后者为是。诗中"青柴"谓之青砖堡楼,余初不解。思之再三,恍然而悟。柴者通“寨”,或“砦”,王维有《鹿柴》诗,"柴"亦同一用法。牛才子此语,亦有所据。
牛才子讲学于肖家坡,三字考析过午,时韩姓学生二十余岁,非亲身经历者不能言此细节。另据李耀锋言,其父李建荣为牛才子关门弟子。牛才子讲学于肖家坡,当有此因。
周文学述事,陈柏森谓之陈伯生,欲于镇华后复围西安。余思之再三,当为陈树藩,考之于史,陈氏勾结刘镇华围城在先,镇华败后,陈氏复欲入西安,效镇华围城,亦合情理。本地口音,sen、seng二音,常混同,如"花生"常读为"hua seng",文学之误,亦自有因。
一言而蔽之,本文所述,当近事实,可信。今述于此,以俟方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