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轶事
文ll张一
过往即历史,而历史必多故事,故事讲于今日则人畜无害,又必然可以拿来作饶有趣味的谈天。前不久读清人笔记、诗文,得了好些个故事,于今闲聊几则,贻笑大方。
其一:励读
劝人读书的名句很多,其中有言:“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是旧时社会于积德行善、安于天命之外劝读的警句。然清史中更有许多有趣的励读故事,略摘一则,以飨读友。
据说有一富户,家财巨万,生有两女待字闺中。富翁择婿,大女婿为一武官,二女婿则是一名秀才,富户自夸于人前曰“文武双全”,但场面上观察,又内心里权衡,他是重武轻文的。究竟书生文弱,不如大女婿来得英武威风。当然,秀才女婿于老丈人的偏见也隐约有所察觉,只是他不能不隐忍不言。
转眼过了数年,大女婿战功累累,已拔擢为军中主帅,而二女婿也已攻读经年,考取进士,授官御史。机缘凑巧而有这么一天,二女婿衔命以御史巡方阅兵,正好就到了他的连襟的军中。大女婿全副武装甲胄鲜亮地在郊外迎接御史,报名谒见,执礼甚恭。二女婿当夜就在军帐内休息。到得凌晨五更时分,随从悄然到床前轻声询问,说是主帅已经点齐兵将,此刻在帐外待命,是否开始阅兵?御史二女婿一边让随从服侍着穿衣着靴,一边悠然赋诗七绝一首:
黄草坡前万甲兵,碧纱帐里一书生;
而今始信文章贵,卧听元戎报五更。
元戎,主帅之意。
其二:诫奢
清乾隆年间,有个山西临汾人叫王亶望,在被弹劾落职抄家处死之前,官至浙江巡抚,相当于现在的浙江省长。此人做官走的是和珅的路子,倒也跟和珅一样,贪黩且豪奢,而比和珅更甚者,王亶望好美色,擅饮食,“食色,性也”在他说来再也贴切不过。
传说中王亶望有一宠妾,名叫吴卿怜,不仅生得极其美艳,而且颇有才,能作诗。王中丞筑金屋而藏娇,为美人起了楼阁,饰以美玉,极其疼爱。但好景不长,王家被抄家后,我见犹怜的吴卿怜归于和珅,被一个名叫蒋戟门的为巴结和大人而转献给了和珅。据说兵役闯进王家时,小厨房正端上来燕窝汤,美人厌食,让放在条几上,正好给兵丁瞧见,端起碗来大嚼特嚼,直赞这碗洋粉丝真是好吃。吴卿怜却已吓得连手中的牙筷都抖落了。后来在和珅家里安顿下来,美人回首往事,有“香稻入唇惊吐日,海珍列鼎厌尝时”的诗句。
所谓命运多舛,直至“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吴卿怜再次落难,“晓妆惊落玉搔头”之时,心中怨恨当初转赠自己于和珅的蒋戟门,又留下了“梁间燕子来还去,害杀儿家是戟门”的幽怨之句。美人命薄,无过于此。
再说回王亶望的美食之道。据说王中丞喜食驴肉丝,府里养有健驴数头,一旦传下话来,说王大人今天要吃驴肉丝,厨中便去找近来饲养最好的那一头,在它身上找到最丰腴的那一小块肉,拿刀生生给割下来,立刻拿去烹制进献。而那头被割得鲜血淋漓的驴子,却也并不会杀死,而是拿烙铁烧红了烫烧它被割了肉的伤处止血,继续饲养,以待日后再取新鲜之肉。此其一。
另有一说,王亶望喜欢吃鸭肉,且必须是脂厚肉腴的填鸭,而王家的填鸭自然又与别处不同。厨下养鸭,找来大小适当的绍酒酒坛,把底子凿去,将鸭子从底口塞进去,使其头颈从坛口伸出,然后再拿泥巴将坛底封住,则鸭在坛中动弹不得,只留鸭头在坛口以供填食。当然,坛后必留一孔,让鸭子可以排粪。如此只吃不动,鸭子迅速增肥,只六七日即肥大可食,且肉嫩如豆腐。而更奢侈的是,如果王大人某日只想吃豆腐时,则敲破瓷坛杀两只鸭子来熬汤,汤熬到了火候,鸭肉弃之不食,只拿熬好的鸭汤煮豆腐,则豆腐入口更加香嫩顺滑,爽利可口。豪奢如此,无怪乎王亶望跟和珅一样不能善终。
然豪门大族,骄奢淫逸,王中丞与和大人早就是一抔黄土,只留下了这些个传说故事,聊为数百年来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三:劝学
清人吴可读,字柳堂,甘肃兰州人,是清末赫赫有名的言官。然柳堂先生的高光时刻,却是自己的殒命之时。当时同治皇帝归天,慈禧太后正因为帝位继承的事跟满朝文武较着劲。她自己的自私想法,有许多人反对,但慈禧何等手腕,怎会轻易让步?于是就有了吴可读服毒自尽于同治陵前,死后从身上找出洋洋数千言的谏书一封,皤然老翁舍身取义,遂成其时震惊朝野的“柳堂尸谏”一案。
当然慈禧太后并没有因为吴可读之死而改变初衷,却也感动于他的忠烈过人,身后给予的恤典因此极其丰厚。然而今天想说的故事,并不是“柳堂尸谏”,而是想将时光回溯,写写柳堂先生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
据说吴可读少年得志,早早地就中了举人,而后进京会试大考,却颇为蹭蹬。照常理说,会试不第,应该返回家乡继续攻读,待三年后再次来京应考。吴可读偏不,他写了封家信,说是为了省下路上往返的时间用功,就不回去了,而且自己带的盘缠足够,让家人不必操心。
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是迷恋于京中的一名烟花女子,舍不得离开。估计初试不第的原因也在这儿,但吴可读不自知,仍旧每日与女子缠绵悱恻,如胶似漆。毕竟温柔乡也是销金窟,他那点盘缠哪里经得起这么挥霍。一朝床头金尽,女子还没有嫌弃,老鸨已经横眉冷对了。读书人哪里受得起种种冷嘲热讽,于是拂袖而去。囊中羞涩连旅店都住不起了,京中的同乡借了点钱给他,又提醒到,说广宁门外的九天庙,是咱们甘肃会馆的公产,去那里住,苦是苦了点,但不用花钱,也正好专心读书。吴可读欣然受教。
哪知住进庙里的书生夜夜难眠,想起芗泽隐隐的美人,捱不过,三天之后,仗着兜里同乡资助的几两银子,吴可读又搬回了妓院,跟相好的姑娘再续前缘。这次当然更没有几天,他又给撵了出来。再找到京中同乡借钱时,大伙儿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实情。有京中的士人不耻于他的行径,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吴大嫖”;也有同乡的长者怜惜他的才气,跟他谈了条件:资助可以,但你必须搬回九天庙,安心读书待考,断了那九陌红尘的孽缘。吴可读想起以前种种,幡然悔悟,重新又住进了九天庙中。
其时京中梨园有两大戏班子,一名“三庆”,一名“四喜”。四喜班的掌班叫余三胜,因为江南有其他生意要做,离开了几年。这几年掌班不在,四喜班逐渐式微,名角儿都被三庆班挖走了几个,渐渐不能与之抗衡。等到余三胜腰囊鼓鼓的从江南归来,斥重金重制切末,再聘名伶,四喜班才又复兴起来。京中好戏的文人自然喜不自胜,撰写对联夸赞余三胜,而写出上联:“余三胜重兴四喜班”后,却苦苦不得下联。这时正是吴可读第二次搬进九天庙的时候,有人触景而对出了下联:“吴大嫖再住九天庙”,众人以为绝对。
当然,吴可读在九天庙里发奋,终于中了进士,从此位列朝班,后来成为专责言事的御史,最终以“尸谏”而名动天下,都是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