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 守
周耀国
“妈妈!妈妈!您别走……”白霜一边奔跑,一边哭喊,姐姐白露紧跟在妹妹后面,一边焦急地望着正登上中巴车的妈妈,一边低头照看妹妹,姐妹俩梨花带雨,抽泣痛哭,还是没留住妈妈,眼巴巴地瞧着讨厌的中巴车把妈妈带走了……空中飘洒着毛毛细雨,冰凉冰凉的,白露白霜的头发、睫毛上都沾满水珠,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擦也擦不净,姐妹俩好像雨株瘦草,孤苦伶仃地在凄风苦雨里飘摇,呆呆地站在马路边,盯着妈妈远去的方向出神……外婆打着一把大黑伞,高一脚低一脚踩在田埂上,急匆匆追到外孙女身边,赶紧用伞遮住姐妹俩,牵着往回走。
白露今年12岁,面容清秀,读小学六年级,学习刻苦,成绩优秀,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作业,然后帮外婆干些家务活,有时还辅导妹妹做作业,乖巧懂事。白霜今年7岁,读小学一年级,样子跟姐姐复制粘贴一样,性格却大相径庭,她调皮泼辣,脾气特倔,不爱学习,喜欢刷手机短视频,一放学回来,就从外婆手里抢手机玩,不给就一哭二闹三出逃,有一次姐姐把外婆手机藏起来不给她玩,她二话不说就跑出去了,急得外婆和姐姐到处找,直到半夜才把她从同学家里找回来。外婆一只眼睛不方便,幸好身子硬朗。老伴因病走得早,膝下一儿一女,小儿子蒋军伟在部队当志愿兵,未婚,一年难得回家。大女儿蒋芳华前年离婚了,前夫白留情因背叛婚姻净身出户,法院将县城的空房子和俩女儿白露白霜都判给了芳华,芳华常年在广东打工,俩女儿就放在娘家带。外婆带着俩外孙女在老屋院子生活,家里家外的一切事情全落在外婆一人身上。
白露白霜跟着外婆回到家里,外婆赶忙拿块干帕子把她俩身上的水珠擦干,柔柔地说:“别哭了,傻孩子,妈妈要出去打工挣钱给你们读书呀,明年过年又回来的。今天初六了,还有几天就开学了,你俩该写寒假作业了。外婆去做早餐给你们吃。”白露笑着说:“外婆,我作业过年前就写完了,我去帮您喂鸡吧。”“好,好,好孩子!”外婆在厨房开心答应。白霜像一根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的,心里嘀咕:“开学还早呢,着什么急?开学前一天我借同学的作业一天就抄完了。”她走进卧室,感觉空荡荡的,侧躺在床上,脸挨着棉被,仿佛闻到了妈妈昨晚留下的体香,想起这几天和妈妈在一起的快乐情景,眼泪又不听话地流出来了……
由于疫情,芳华已有三年没回家了,早已归心似箭,今年能回来陪母亲和孩子过年,一家人好不容易可以团聚了,芳华一路上兴奋不已。腊月二十八这天下午,芳华在村口马路边下了车,用手机照着补了一下妆,提着拉杆箱向老屋院子走去。还未到院子门口,家里的“小黄”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舔舔芳华的高筒靴,亲热地迎接年轻漂亮的女主人回家。久别重逢,“小黄”已长成“大黄”了,芳华俯身摸了一下“大黄”的头,它心领神会,兴高采烈地走前面带路。院子中央的那棵歪脖子大樟树,依旧忠诚笃定守护在那里,树皮皲裂苍老,树叶四季常青,茂盛如盖,这里是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聚集地。见到芳华回来了,乡亲们纷纷打招呼:“芳妹几回来陪妈妈和女儿过年了啊”,“芳妹几三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芳妹几额,你该带甲帅哥回来了嘛,哈哈”,牛奶几是老单身公,油腔滑调惯了,玩笑开得更大:“芳妹几,你如果找不到满意的,我俩将就将就算了蛮!”芳华嗔笑着回怼他一句“老油条!”,众人哄笑。
进到屋里,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来忙去,腊鱼腊肉的香味馋得芳华直咽口水,厨房里烟熏火燎的,热气腾腾。“妈!我回来了。”芳华放下拉杆箱,看见母亲略显佝偻的腰背和头顶的白发,眼眶热乎乎的。母亲闻声转过身来,笑开了花,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捧着芳华的脸,仔细端详:“芳芳,娘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妈,您的手……”“哈哈,我的芳芳变成大花脸了!”母女俩抱在了一起。
听到堂屋里的响动,白露白霜从卧室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瞅着眼前的妈妈,表情有一丝惊喜,也有点陌生,三年来,虽然偶尔通过视频电话,但毕竟没有当面相见,心心念念的妈妈现在突然出现在面前,姐妹俩自然难免不知所措,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妈妈不动。“快叫妈妈呀!傻孩子”,外婆在旁提醒,“妈……妈……”,姐妹俩异口同声,结结巴巴的。芳华的眼泪再也噙不住了,嘴唇哆嗦着:“额!我的俩宝贝长高了,长大了,长漂亮了!妈妈好想好想你们呀!快过来,妈妈给你俩买了漂亮的新衣服呢。”
老屋是父亲在世时砌的,两层瓦房,红砖结构,没有装修,现在孤零零地座落在老屋院子里,其他人家都到村里新修的马路边建了新洋房,条件好的还起了小别墅。屋里家具简陋,都是古板老式的,唯一的电器就是电视机,还是坏的,妈妈的手机是芳华三年前买给母亲联系用的,而实际上常常成了白霜的玩具。芳华在电子厂上班,这几年厂里效益不好,她那点微薄的工资加上一点加班补助,每月除了日常开支、补贴家用,就所剩无几了。原本打算攒钱装修县城的新房子,让母亲和女儿搬去住,这个计划如今因经济困难而耽搁了。芳华也曾想过再找个男人,厂里也有位单身男同事对她有意思,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失败的婚姻伤透了她的心,再者给女儿找个后爸,关系很难处理,她不放心……“不想了,管他呢,我一个人照样也能把家撑起来!”令人欣慰的是,听母亲说,村里给了家里低保,学校老师来家访时看到家里实际情况,给白露白霜都上报申请了贫困生补助,有了这两项,虽不能解决大问题,却能给芳华松松担子。
毕竟是血浓于水,白露白霜与妈妈相处两天后,就十分热络了,天天跟在妈妈屁股后面缠着玩,手机也不玩了。吃年夜饭的时候,两姐妹争着夹好菜给妈妈吃,打视频电话给舅舅拜了年,还敬了外公的茶,妈妈和外婆乐得合不拢嘴,窗外的花炮在天空绽放,映照着一家人幸福的脸庞。从除夕夜开始,姐妹俩就夜夜缠着和妈妈睡一张床,和妈妈聊天,聊好久好久,聊到月亮和星星都睡着了……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眨眼就到正月初五了,芳华初六要回广东上班。初五晚上,一家人围炉夜话,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才会放心。芳华悄悄对母亲说:“妈,明天清早我就动身了,我不跟您和女儿告别了,您千万不要叫醒白露白霜,我偷偷地走。这些年您照顾孩子们辛苦了,您自己要注意身体,不要惯着孩子们……”母亲点点头,眼里泛着泪花,握住芳华的手,不停地摩娑着,芳华感觉母亲的手掌好粗糙,好温暖。
初六早晨六点钟,芳华收拾清楚了,目光在白露白霜熟睡的脸上停留了两分钟,然后提起拉杆箱,轻手轻脚迈出屋门,看见母亲早在屋门外静候了,母女俩互道一声保重,芳华踏着田埂向停在马路边的中巴车走去……忽然,身后传来了女儿的哭喊声,撕心裂肺,芳华不敢回头,狠下心来,加快脚步,呯呯呯,登上了中巴车……车子渐行渐远,女儿的哭喊声也渐渐消散了,芳华的心脏像被车门挤压了似的,血流加快,呼吸急促,眼睛模糊,心一阵一阵地痛……
这一走就是一年,我拿什么来消磨想你们的日日夜夜呢?唉!母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孩子们,请原谅妈妈不能陪伴你们的童年,我也不想与你们分离呀!我也多么舍不得你们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要出去挣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把孩子们培养成有用的人。孩子们,我也曾想过带你们去广东读书,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但是,我问过很多人,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起码妈妈做不到,妈妈没有这个能力,等你们长大了,就会理解妈妈的苦衷的。你们一定要听外婆和老师的话,少耍手机,认真学习,学好了本领,将来才能过上好日子,家里穷,你们更要争气啊!……唉!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需要出去打工就好了,每个人在家乡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可以照顾家庭,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应该会有这一天的吧?……
芳华想着想着,差点睡着了,车子骤然一个急刹车,把芳华晃醒了,她定睛朝车窗外望去,远处一大片一大片的蔬果大棚整齐地铺展在广阔的田野上,地平线上一轮旭日冉冉升起,映红了半边天……

作者简介:周耀国,男,湖南省永州市祁阳市人,中学高级教师,永州市作协会员,祁阳市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