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望念想系麻田
(四)
文/王玉虎

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大地已呈显出秋的模样,晨风中已伴来凉意。昨日立了秋,今晨凉嗖嗖。天地间万物仿佛必须经过秋的磨砺,才到达成熟。
季节不等人。一场秋雨一场凉,几场秋雨已觉寒。所以沤麻、出麻都尽量赶在适宜的气温条件下进行。
出麻是很难缠的农活,有别于农田地所有作物的生产收获。既费气力、又难寻其相对固定的规律,既累人耗时、又不得不为之。
家乡人种植大麻,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忙碌的岁月,带走了一代代人的纯朴与快乐的神采,也被时光覆上了沧桑的容颜。种麻人的能耐和无奈,无不出自这种繁杂农活的磨练。回天乏术,勤劳终将被疲劳征服,活力被衰老代替。

等到出麻的工序环节,压在麻捆上的石块自然全部移出,出麻全过程都是带水作业。那是有别于烈日下,在河水中的游泳、嬉戏、打闹,在适宜温度的池塘中悠闲洗澡,而是一种极不情愿又不得不为之的劳作。诗人描述入木三分:“垂成穑事苦艰难,忌雨嫌风更怯寒”。此时,即使遇到倾盆大雨,甚至到了水温冰凉寒骨,麻农们也不会因此而退缩放弃,全部咬呀下水,以牺牲健康为代价,保全眼前利益,在认知的世界里,仿佛麻贵人贱已成为了定律。
一坑麻,经历了捆绑浸泡、重压沉浮、皮离叶败,没有了原有强健的筋骨,从冰冷的散发着特殊气息的水中洗礼而出,被浸泡得几乎体无完肤,滴答着带有粘液的水珠,枝头的叶子已稀疏零落,失去了优雅的尊容,侧目当下离殇,细数之前的繁荣,枝繁叶茂、碧绿刚强的身段已面目全非。

一捆捆出水的麻,像刚出生裸体的婴孩般娇嫩,参与出麻的人伸直双臂,把麻捆捧出水面传递,上一个人接转给下一个人。十多个人、十多双手,更是轻轻接起、稳稳传送到距麻坑十多米处,缓缓立起,靠放到用木料就近搭好的三角支架四周,让麻捆里的水自行流出。麻捆的放立,以三角支架为中心,一圈又一圈地竖着倚附在四周,以免支架受力不均倾倒,数不清的麻捆,形成一道不停传递的流水线。
刚出坑的麻秆,柔柔弱弱,全靠纤维维持着原状,若用力不均、传递不稳,整捆麻就会拦腰折断。麻秆自身全凭超越重压而挣扎出来的那点儿骨气在维系,此时对虚弱的麻捆的任何怜悯与不敬,便是对麻之神灵精髓的亵渎。
清冷的秋风伴随着来自石羊河的潮湿气流,弥漫在河道,出麻的人们,从上到下都是带水作业,衣袖、裤腿不停地淋着又臭又粘的溶液,人们像从污泥中出水,邋遢不堪,冰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只有遮挡风的作用。

在这特殊的环境中,人们一开始时还是相互嬉戏、相互讥讽,自编自导、自嘲的语言不乏诙谐幽默。人们不停的走着、干着、听着、说着,慢慢减低了说话的频次,没了说笑声,没了说话的气力。这种沉默没能持续多久,还是民间俗语打破了寂静:“水太深,风太大,没有气力不说话;世上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刀不利,马还瘦,最好不要与人斗;先穿袜子后穿鞋,先做孙子后当爷。”
有一种语言叫歇后语,成为深受乡下人们在劳动间隙洗耳恭听的调味品,它说起来俏皮,听起来有趣,更是擅长耍嘴皮子的接题发挥的佐料:“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被窝里放屁—能闻能捂”“水仙不开花——装蒜”,“绣花枕头——草包一个”,“阎王爷绣荷包——鬼头鬼脑耍花招”,“海边盖房子——浪到家了”,“下双的皮匠——套错了地方”“要饭的拜把子——患难之交”“棺材头上放屁——给死人涨气”…

常做手不笨,常说口里顺。这种极具调侃闲谝、文不对题的语言,使听者默默、回应哈哈,口无遮拦人不烦,没高没低人不嫌,也是一种田园生活的一种画面。
这种语言一直客串于出麻的全过程。营造了欢乐的气氛,不知不觉使腿脚勤快了起来。
冰凉的沤麻水,浸透着衣裤。因长时间的浸泡,手脚、皮肤泛白,沤麻臭的特殊气味弥漫着四周,赤足行进在泥泞的地面,脚趾溜滑,趾间变得格外宽漏,泥沙进出自如。机械的、僵硬的、长时间的运动姿态,让人腰酸臂困腿打软,从事出麻的人,能坚持到底的,一个个都身心疲倦,体力被透支到极限,直到捞出最后一捆麻,人们才就近到河水中结伴和衣而立,相互捧起河水,冲洗衣服和腿脚上的粘液异物,再换上来时准备好的干净衣裤回家。
人们尽管在河水中反复冲洗,所有参与出过麻的,身上那股气味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消除。一地出麻,几里路外都能闻到“沤麻臭”。尽管人们深知青从蓝来,净从污出的道理,但那种苦楚的情态真可谓:有怀长不释,一语一辛酸。字字欲泣,句句如诉。

麻农们正是在这种臭不可闻气味中完成了一项用传统农作物加工。也许是生活环境的限制和生产技能的传承,或是对丰衣足食,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不借助任何现代工具,不使用任何添加剂、纯天然的进行的土法作坊农艺。农耕文明厚重的历史,在这里继承延续。伴随着晨昏日落,农活中最艰辛与繁重复杂劳动的强度,也以深秋季节里出麻而达到顶峰。

王玉虎,男,中共党员,研究生学历,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人,武威市作协会员。先后在凉州区纪委、街道、商务局、农机局任职。期间单位曾获得国家农业部、商务部,国家关工委;甘肃省商务厅、省农业厅、省禁毒办、省关工委及市、区各种奖次七十多项,个人也相应获得诸多奖项荣誉。主编《古驿新韵》、《凉州区商务志》、《凉州区农机志》《西凉娇子》;著有《西望长城—河西走城文化寻旅纪实》(合著)、《血沃河西—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西征纪实》(合著)《古城阅千年—武威历史文化古城寻旅》(合著)。曾先后在国家、省、市刊物发表散文、诗歌、小说、话剧、快板等文学作品50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