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闲春过三分二,凭仗桐花报与知。"清明时节,桐花又开了。
高大粗壮的泡桐树,挂着紫色的花,伟岸、沉静而绚烂,站在暮春的一片绿海中,显得特别突出。我望着那桐花,一种复杂的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是对盛夏即将到来的喜悦?还是对三春即将逝去的惆怅?是对青春年华和美好感情逝去的忧伤?抑或是清明时节对故乡和先人的思念?一时百感交集,莫可名状。
泡桐我在皇甫川老家是见过的,记得小时候史家寨小学河对面的道路北侧,就种有泡桐树,开的花特别繁茂,花落后,累累果实,球状,村人只叫它桐树。对此我印象很深,一直记到了现在。
后来大了,在西安市上学读书,接触到经典。"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是《诗经》中的诗句,我很早就知道了梧桐招凤凰的典故,李商隐"桐花关山万里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名句,也被我熟记于胸。我一直认为这些诗句,适用于所有的桐树,从来都没有想过泡桐和梧桐其实不是一种树,我小时候见到桐树,其实是泡桐,而不是梧桐。
泡桐和梧桐的区别,我是在江南认识的。风和苑东南角的园林中,有一颗高大的梧桐,到了清明时,并不开花,反而从上面新叶子上会掉下桐絮来,然而在其他地方的泡桐,例如西小河街区河东的那棵泡桐却已经开花了,我由此知道了我们所说的桐树,其实有梧桐和泡桐之分,二者并不一样。清明时开放的桐花,其实是泡桐花。
在古诗词中,桐花有许多意象。
首先,桐花是清明节令之花。时值暮春,又遇清明,特别在雨时,羁旅在外的游子,看见这带些忧郁之色的紫色桐花,难免会思乡或其他的惆怅情绪来。
"闻莺树下沈吟立,信马江头取次行。忽见紫桐花怅望,下邽明日是清明。”这是白居易的《寒食江畔》,被贬江州后作。清明后看到了紫桐花,不由想起了上邽的老家。
“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这是李煜的《感怀》,清明凄雨,他又想起了大周后。
"老去能逢几个春,今年春事不关人。红千紫百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这是杨万里的《过霸东石桥,桐花尽落》诗,仔细品味,有一种春逝人老,无可奈何的人生意味。
其次,桐花是相知的友情之花。这以中唐的元稹和白居易为代表。
元稹喜爱“黯淡”、浅碧之花,例如紫薇花,他也偏爱桐花。"可惜暗澹色,无人知此心。"被贬之后,他心情黯淡,色调偏淡偏暗的桐花引起了他的心理共鸣。他曾写过多首桐花诗与白居易应和。一次元稹深夜写信给白居易,正值桐花在轻轻地飘落(《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馆,夜对桐花,寄乐天》)。奇妙的是,信件即将送到白居易手里的那个拂晓,白居易就作了一个梦,梦见了元稹。梦方醒就被送信人敲门(《初与元九别后忽梦见之。及寤而书适至,兼寄》)。"以我今朝意,忆君此夜心。一章三遍读,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为金。"桐花诗见证了二人相思相知的友情。
再次, 桐花是相恋的吉祥之花。有一种蓝喉太阳鸟,个头很小,一朵桐花就能遮住,它喜食桐花之蜜,每于桐花开时,便栖于树上,啄食其蜜。这种现象首先被蜀地之人发现,被误作蜀中专有之鸟。苏轼在自己后园发现了这种鸟后,称之为"桐花幺凤","故山亦何有,桐花集幺凤”。由于苏轼兄弟二人皆为进士,桐花凤被当作祥瑞。而桐花能招来玄凤,就跟梧桐能招来凤凰一样,也被当作吉祥之物。

有意思的是,后人认为幺凤和桐花相恋。清王士祯《蝶恋花·和漱玉词》中说:“郎是桐花,妾是桐花凤。”而吴石华则云:"瘦尽桐花,苦忆桐花凤",相反喻之(《左庵诗话》卷上),可谓奇妙。
桐花开放时,也是杜鹃花开放之时。杜鹃花也是我在江南认识的一种花,常开放于三月到五月之间。绍兴引种的杜鹃花是浅红色的,极像绢纸剪成,被唤作"映山红",所以开放时常会引起我的注意。而杜鹃花开放时,常常伴随着杜鹃鸟啼鸣,杜鹃鸟口红,所以古人便生联想,"应是蜀冤啼不尽,更凭颜色诉西风。"认为杜鹃花就是由传说中由蜀帝杜宇化成的杜鹃鸟啼血染红的。
“岸桐花开春欲老,日断斜阳芳信杳。东风不管客情多,杜鹃啼月青山小。”(施枢《春夜赋小字》) 杜鹃鸟鸣声类似"不如归去",所以在清明后,三春已暮,桐花暗淡,杜鹃啼血,常会增加游子的思乡怀春情节。
二O一四年,就在清明过后,桐花和杜鹃花正在开放的时节,我们家迎来了来自老家的客人一一我和养蕊的初中同学肖岁利。
岁利比我和养蕊小一岁,她俩的母亲娘家都是孙家坡王家,属于姑侄女关系,所以从辈份上讲,养蕊还把岁利叫姨。二人自小学是同学。我以后在肖家坡上初中,同岁利也成了同学。
岁利上学很聪明,一九八四年初中毕业,女同学中,就她一个人上了蓝田县北关中学。毕业后考入西安市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在蓝田多地任教,后经人介绍,和张孝存结成了夫妻。孝存跟我关系也不错。
也许是性格犯冲,也许是年轻的缘故,那时我和岁利不知怎么地,就说不到一块,总觉得岁利嘴利舌快,不对自己的脾气,见了不爱和她说话,甚至在正式场合说话间就会起冲突。
岁利以后跟孝存到了商洛师院,二O一四年,她们学校和宁波某大学交换老师,岁利某次来这边讲课,有空暇时间。知道养蕊在绍兴,便相约来玩。
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在这暮春时节,他乡相遇故乡人的,这次见面,一番交谈,全无昔日龃龉之意气,反而谈得投机,就像重新发现了对方。对于岁利对我的批评,我也毫无牌气,只能嘿嘿而笑。
我们三人就像一起长大的发小,晚上同塌相谈,直至夜深疲倦睡去。白日养蕊要在办公室坐班,我上完课,就骑电动车带着岁利到处去玩,双休日便三人一起出去。我们去了杜鹃花正红的山阴道,去了桐花正开的西小河街区,去了鲁迅故里和沈园 ……
岁利走了,但是我们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在以后的交往中,我发现岁利受她母亲影响很深,对自己的家人有一种深深的眷恋,是一个孝义之人。岁利在她母亲去世后,好长时间都走不出悲伤,这奌和我在父亲去世后,好多年走不出悲伤,极为相似。
岁利曾经因为母亲去世的悲伤,以及对母家生计的担忧病了一场,形销骨立。
我知道,我和岁利其实是同类人,同道中人。既然同道,迟早同行。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而我和岁利,冲突多年后重新认识了彼此。不惑之年后,终信缘份是天定。
以后,我的侄子和岁利的侄女成了一家人,延续了上辈人的情谊……
每到暮春清明以后,见到桐花开放和杜鹃艳放,不自觉就会想起当年伴岁利去绍兴各处出游的情景。
"梅叶阴阴桃李尽,春光已到白桐花。"今春,又到了清明后桐花和杜鹃花开放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