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韵瑜校长和《三中文艺》
作者:王玉权
1956年秋季开学,高邮历史上第一所农村中学一一高邮县三垛初级中学正式对外招生。当年招了两个初一班。又从高邮县中学八个初一班中分流了两个班到三垛初中读初二。我是分流的两个初二班学生中之一。
这在高邮县志上,高邮教育史上,三垛镇地方志上,都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
曹韵瑜校长从负责建校到正式招生,再到1958年秋,增设高中部,使三垛初中成为我县第一所农村完全中学,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作出了杰出贡献,取得了优异成绩,是名副其实的创始元老,应当名彪地方史册。
曹韵瑜,瘦寡寡的,三料个头。常著一套毕挺的藏青呢中山装,头戴同质的鸭舌帽。精瘦清癯的面庞上颧骨突出。鼻子习惯性地不时抽吸下发出响声。面现亲切的微笑,露出烟锈斑驳的白牙。两眼精光四射,特别有神。整洁、干练、高古、儒雅。
曹校长给人第一印象,瘦,但绝非弱相。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透出智慧之光,颇似成仙得道的神韵。坚毅、成熟、自信、沉着,是个能独当一面,干成大事的人才。
我们的校址位于三垛古镇前河之阴,北澄子河之阳。初秋的三中校园像名副其实的花园。新建的几排教室、办公区掩映在绿树花丛之中。常见一老人佝偻着身子在莳弄花木。这是曹校长带来的一龚姓花匠。我们也常见曹校长操着长剪咔嚓咔嚓地修整或平或圆的绿植。三中的一草一木,流淌着种花人的汗水和心血。
进入校门,便见低平的南操场。它比教学区低米把,我们做操上体育课都是沿着缓坡俯冲下去。操场三面环水。那时没围墙,足球篮球常落入河水中。北澄子河成天舟楫穿梭,人家常友好地帮我们打捞。流水哗哗,笑朗朗琅,别有一番和谐的情趣。
食堂紧贴前河。那时无自来水,食堂师傅每天要在清澈的前河里挑水,注入大池中沉淀。同学们洗碗刷桶的饭粒沉在河底铺了一层。水里的小鱼儿接喋漂浮的油花撒欢,激起道道涟漪,引人注目观看。
前河不宽,十来米。对过前河一溜商铺的嘈杂市声,不时阵阵传来。隔河千里远,互不干涉。
校园东面隔着比前河宽了深了许多的无名河和三垛粮库相望。
据说那里才是曹校长最初选定的校址。那里偏于镇东南一隅,远离市声,四面环水,地方又大,真是一块理想的风水宝地。
粮食部门也相中了它。那时的粮食部门可了不得,弱势的文教部门哪里争得过卡强的强势部门。曹校长唾沫说干了也无济于事,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如今的校址。
我们校园除了食堂以东一段临前河,以西全是民居。宥于经费吧,拆迁不了,只好一墙之隔,一边是教室,一边是民居。
三中校园由于历史原因占地先天不足。但在曹校长精心布局下,仍不失为一座美丽的校园。曹校长说过,文以化人,景可移性。他走到哪里,必设法营造一个美好的育人环境。包括和谐的人际关系和怡人的花草树木。这也可以说是他的办学理念和个人风格。文雅之士的泱泱儒风。
三中校园三面临水,虽离市井烟火近了点,但毕竟是高邮县域中第一所农村完全中学。作为三中首届初中毕业及高中毕业生的我,对它充满了怀念之情。
比起一般同学,我有幸多多接触了曹校长。尤其是在曹校长的直接关怀下,让我创办《三中文艺》的情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1958年7月,三中有了两班第一届初中毕业生,我是其中之一。
1958年秋,增设高中部,有了两班高一,我也是其中之一。
眼看事业蒸蒸日上,曹校长豪情勃发。三中历史上第一届学生自治组织一一学生会诞生。主席是高一(1)班的吴再明,我担任文艺部部长。曹校长对我们几个学生“官”寄予了厚望。
一天,曹校长,教导主任薛汉,总务主任张松龄,找我谈话。学校主要负责人单独召见一个学生,颇不寻常的。中心主题一个,办《三中文艺》。
那次曹校长说了很多。大意是人不能像蚂蚁一样,劳碌一生,只图个温饱。人之于动物,除了物质,在于有精神上的追求。
他那番既学蚂蚁又做人的话,深深地烙印在心,至今不忘。也可以说,成了我的人生信念。就是说,人,既学蚂蚁的勤芳踏实,又要有高尚的精神追求。学生除了读好书,还要有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为《三中文艺》定了主旨。
薛主任为这个学生内部小刊的内容、稿源作了具体建议。
张主任就办刊经费问题作了落实。不主张向学生收取,所需纸张、油墨蜡纸等,由学校包干,在办公费中列支。
他们要求我先办一期试刊,争取向1958年国庆献礼。才开学不久,离国庆节不足一个月,时间太紧迫了。我心里直打鼓。曹校长好似看透了我的心思,给我打气。说外面正热火朝天地大跃进,农民在亩产放卫星,咱们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这是个创造奇迹的时代,激情燃烧的岁月,放手去干!
在师长的鼎力支持下,吃了定心丸。什么经验也没有的我,便跃跃欲试地出手了。
群蚁可搬泰山。我抓了初中部六个班、高中部两个班,各班的学习委员、文娱委员、语文课代表,三八二十四人,加上各班喜耍笔头的文学爱好者,先每人在一周内写一篇,稿源便不愁了。
聘请教我们高中两班语文的胡行冠老师作顾问,请他这个学校语文教研组长向各位语文老师推荐学生范文,用以登载,有他把关,用稿质量便有了保障。
我记得试刊上用了赵纯义同学一篇范文《大跃进的日子里》,薛乃良同学的诗《歌唱三面红旗》,马振同学快板《青春颂》,还有我的长诗《献给党》等。
校长室东面拨了一间给学生会,成了我们的编辑部。我找了高一(1)班的陈朝治,(2)班的蔡一亿,他们字好,美术也不错,请他们刻蜡纸。
陈朝治高个子,相貌堂堂。可比不过蔡一亿,他俩都是公认的美男子。我生得又瘦又小,只不过作文写得好点,几乎篇篇被胡老师当范文评讲。他们封我"才子",笑话而已,不能和他们比,丑小鸭一个。
我们当然利用课余时间干,有时占用晚自习。杂活儿很多。裁纸、分类、合页、装订、切边等等,忙得晕头转向,不亦乐乎。高一(1)班的杨春霞同学不请自来,我们当然巴不得多个帮手,热烈欢迎。一群书生中,有大美人,大帅哥,干活格外轻松,笑语不断。
传达室老管兼学校的油印任务。张主任交代他也要把《三中文艺》油印好。可人家传达室离不开人,他们便把油印机搬来自动手。不嫌脏,抢着干。因没经验,开始时常常两手沾满油墨,有时弄到脸上衣服上,成了彩衣大花脸,互开玩笑,热气腾腾。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何况我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小青年,精力旺盛,没事还找事呢。花絮多多,从略。
每期需要五十大张白磅纸,32开,60页,可装订50册。陈朝治同学还单刻了方“三中文艺”条式木章,套红盖在封面上。
试刊号赶在国庆前出刊了。扉页印有曹校长的题词:“能文能武,又红又专"一一那个年代的时髦口号。
每班5册,挂在教室后方的壁报边供同学们阅读。我在试刊号上发了长诗《献给党》纪念中国共chan党成立三十七周年应校刊约。(见图)
从1958年9月创刊起到1960年1月,三个学期出刊了9期。
1960年春开学后,学校气氛大变。事前并无征兆,说曹校长调走了,调去创办高邮农村第二所完中一一临泽中学去了。当然,那姓龚的花匠也随去了。
从此,再没见过他。薛汉主任也不知什么原因不管事了,成天蹲在学校东北角的一座平房里不知写什么,颇神秘。来了个口音怪里怪气的大胖子王德泉主任。
张松龄还在总务处,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他,现在整天板着个脸,没精打采的。
接替曹校长的是个看起来病殃殃钱炳之校长。身材略高,脸黄黄的,瘦瘦的,说话好像都费劲,但性格温和,像个慈祥的长者。曹校长虽枯瘦,但精气神十足。一前一后,两位校长形成鲜明对比。
据说钱炳之校长是个老革命,资格老,级别蛮高的,起码和县委书记平级。曾当过三泰地区的某个泰(泰州、泰兴、泰县)的文教局长。不知怎地到小小三中来当校长,历事不深的我们对于宦海沉浮世局变幻懵懂无知,仅是听到些传闻罢了。
随着大跃进热度的退潮,三年自然灾害的降临,国内政冶气候的影响,我们学生明显地感觉到了老师们情绪的变化。
《三中文艺》这朵小花,只存在三个学期,出了9期。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朵小花便无声无息地枯萎夭折了。那时也没成立什么文学社,我们这三十多人的班子无形中作了鸟兽散。距今巳六十多年,谁还记得她?当年的首届高中毕业生中,不少人巳辞世。在世的如我等,也都是八十上下的翁媪了。
《三中文艺》虽仅活了三个学期,但毕竟来过人世。虽微小至极,但毕竟是一粒微尘。
缀段插曲:
我2016年才玩微信。随便取了个“一老翁”的网名。本来嘛,七十大几的老家伙了,不想赶时髦取个希奇古怪的名头。
近来战疫,宅家多日。百无聊赖,整理凌乱的藏书时,发现一褪色的蓝皮小册子,线装的,上有毛笔字“习诗集 肃月”字样。(见图)
哦,想起来了。那是我上高中时涂鸦的,其中大部分曾在《三中文艺》上发表过。(见图)
一晃六十多年过去了,真稀罕!算是个人的历史文物吧。
为了纪念,故换了学生时代的笔名“肃月″,取代“一老翁”网名。
忆当年,有了以上文字。
“肃月”何意?青葱梦!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况我不是好汉,糟老头一个,更不能提了。
2020. 2. 20
【作者简介】
王玉权,江苏高邮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