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长

文/庐山烟雨

                                壹

（天台的风吹着，我的短发被扬起，拍在脸上是一阵冰冷的疼痛。透过不安颤栗着的发丝，我看见）“墙角之间的她，瘦弱得像包裹着校服的空骨架，身旁是一地的碎石和璃。”（她的脸上是厚厚一层油漆，让她更像一个小丑。不知她会继续做多久的笑料呢？如此一来，我所做的便是为民除害了吧。）“我看着她飞快地踏上了天台栏杆的边沿。我惴惴不安起来。”（明明是魔鬼的行径，为何却让我感到油然而生的使命感？我没有上前阻拦，只是望着寒风猎猎的缺口发愣）她疯病又犯了，嘶哑地干嚎，攀着栏杆一步步向前爬去。”（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一户人家的窗帘像刚刚拉好的样子。）“我想上前拦住她，双腿却像魔怔了。先生，您能想象吗？我亲眼看着她双手放开栏杆,疯狂地仰天长啸,然后一个趔趄从那个缺口掉了下来”“啪嗒”她结束口供的一刹,录音笔停止了工作。

                                 贰

   “还有吗?”警察敏锐的目光点燃黑暗，以及融入死寂的她。他死死盯着她抓紧的双手，随后看着她发白颤抖的嘴唇，试图看出什么破绽。   “还有…什么？”   “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和她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她怯懦地点了点头，暗影随之一动：“我曾考虑过尽我所能帮助她，但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我所能做的，不过给她一个寄托罢了，我把这称作…”她瞥见警察目光中的火星熄灭，便也知趣地闭了嘴，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光影，随即露出个疲累的笑容，长时间的审讯让她有点吃不消。不言自明，这样一出“特殊事故”对警察的吸引力微乎其微。果不其然，他没有再追问下去，眼中满是无聊的困倦，如那日冷眼拉过窗帘的人。“你可以走了。”他揉着眼看看笔录， “需要时我会再联系你。你属于正当防卫,而且没有杀人，又是青少年，问题不大，请耐心等待。

                                 零

“江海相望二十年，正似潮回上水船。”如果要形容自己的一生，那只能是反反复复寻寻觅觅。道中遇雨，泥泞难行。空青先生又喝醉了，江南几度春都没法下酒，涎水不争气的淌了满桌，打湿了他刚固执整理好的一摞尺牍，长久的墨痕早已与纸面融为一体，那些或工工整整，或龙飞凤舞，或形态各异的墨痕，竟未因他这般失态而有丝毫改变，而是在水渍之中变得隐约模糊，像是昔日朝堂上一颗颗从未付出的衷心；又像是一个个弥久的梦，在他脑中重又清晰。他没办法醒来。梦中有幸福快乐的童年，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饭，父亲，这位操劳已久的朝廷重员不知何时沉沉睡去；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母亲的喜悦随着灯火忽明忽暗地灼烧着他的脸和心；有快意不羁的青年：以文会友，诗坛领袖赞不绝口；替父行文，后世陆放翁为之一震。然而，晴空万里到乌云密布注定只在一念之间。

                                  叁

没有星星的夜晚，霓虹闪烁，恐慌也在看不见的角落萌芽，逐渐茁壮根系，直至覆盖每个人的内心。看厌了书，玩倦了笔，铃音便恰到好处打破了尴尬的惧怕。又是她的一个梦境，我打着哈欠，耐着性子把她的“预言”记录下来，结局透过苍白的文字浮现在我眼前，我到底是拥有了和她相同的能力了吗？“这不是一普通的梦，你也知道，不是吗？”我故作轻松，摩挲纸页，试图用“沙沙”的响声给自己注一剂强心针。“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以前的梦里我都能够看穿墙壁——如果我希望的话。但这个梦里一切都是如此整齐，仿佛那些碎块拼接起来就能成为现实。”她的声音有些战栗。“这不是预示，它说明你会慢慢好起来，不再做这些毫无疑义的预言。你不会有事的。”这是个善意的谎言，目前多半已定，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想。

                                 肆

“听到乐声的那一秒，我以为是幻觉在作祟。黑暗之中，抱紧我的是一阵沙沙的响声，那是毕业前的最后一线挣扎，每个日子都从不起舞，生命辜负。这时候，微不可查的歌声响起，颤抖的字词蹦入我的耳朵，我听不见它不断夸大的名字，只知道它肆意张扬的态度。像是幼童咿呀学语，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构不成一个和谐的曲调，像拼凑出的残破记忆，过往的碎片插入缺氧的大脑，搅动着我的理智。我揍上了耳朵，那声音却更加高昂，没有嘈嘈切切，只有愈发可怖，直至吞噬快乐的混沌。我抬头试图抓出罪魁祸首，却发现同学们纷纷向我看来，脸上充满了不解，仿佛我是这魔音的本源。这声音获得了听众，开始变得得意了。我的嗓子开始生疼，一瞬间不得不承认我是其源头的现实，不受控制地放开嗓子让它汹涌。我惧怕着这股无名的力量，却依靠它。我的思路突然如泉涌，如江流，提笔仿若开闸。我不知我的手怎样操控着笔，亦如不知道这股无名的力量如何操控我成为另一个人。我很快答完了这张卷子，而歌声立马停下了，我再埋头看看我刚才的成果，作文像是声声泣血地写着一个不属于我的故事。像是传说中的奇迹，中考前一个月，总排名从来超过年级第一总分的人，竟全科满分。”这便是她对这件事的全部记录。火葬场漫天白烟挡住了我的双眼，就像是一直自欺欺人的我试图用来蒙蔽自己的谎言：她一定可以用我的方法改变自己。刺鼻的烟尘滚入鼻腔，骤起的大风掠过发梢，差点把我卷入死亡的熔炉。“吾必为宰相，然须南迁。”不知曾空青听见令尊此言时，到底是何般心境？然而我却无比清楚的认识到，预知未来本身，才是对人类希望的扼杀。归途，寒风未歇，毫无夏日之感。寒冷没有冻结我的思想，却让我脑中的雏形逐渐清晰…

                               零点壹

“满眼西风吹鬓华”

刹那之间，他的梦境被无情戳破，大雨淅淅沥沥，滚雷毫不留情将天空劈成两半，流言蜚语如冰雹砸向他，他像贪玩在墓群中欣赏鬼火的稚童，仓皇在碑林中逃窜，从一块碑的残损踱过，又被另一块砾石绊倒。暗夜无声，鬼火摇曳，光影刹那盈满双眼，却只看到群鸦乱飞的千里墓群，绵延到远方——汴京城没法看到，临安更是如此。空青先生瑟瑟蜷起，任凭黑暗中濡湿睡眠的眼泪浇灭朦胧的焰火，他的生命一暗，便是25年——他也不过见了30年的光而已。如同孩童将烛火捧在掌心，他试图让永恒的旧梦在笔尖流转。

                                   伍     

不出所料，炒作之下，这件事立马沸沸扬扬，诸如“神童不堪压力结束生命，谁的锅”之类的标题出现在各大报纸上，立马掀起轩然大波，人们争相传阅，议论纷纷。   “那天我不曾登上天台。”坐进审讯室的那一刻，我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来投案自首的，希望您能明白。”原本漆黑一片的地方闪出一抹光影，我明白那是警察看我的灼灼目光，连同镇定自若的我，成为暗影中的一星光点。随后的审讯便是无关痛痒的问题，随后就是轻易地离开，但我心中清楚，这件事情远没有结束。几天后，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就来自天台旁的那栋楼。赴约之前，我登上天台。这里视角很好，茂盛的瓜果在经历了半月的封锁后依旧没有枯萎，反而形成浓荫，遮蔽了墙壁上还未洗尽的血液——顺着藤蔓延展的方向喷溅，尽头却不像谋杀案一样，存在着脚印或其他痕迹。她可真是个高明的凶手，以这样的方式在跳楼前流尽自己的血。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单薄的女孩，披散着头发，脸上满是血痕病态地笑了。她的身体被阳光穿刺，血液洒满了整个天台。不远处有一个相貌丑陋的人，躲在半拉的窗帘后，回敬她笑脸。我去了那家，同样的藤蔓肆意生长，好像它才是这里的主人，主宰光明，而非隐匿黑暗。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的中年男子，头发稀稀疏疏地耷拉在脑上，皱成一团的脸像揉烂的纸团，蹙紧的眉头像解不开的麻绳，左手随着他的步伐抽搐着。如果这样的人象征着光明，那这个世界又何尝会有黑暗呢？我暗自思忖，却装作配合地咧嘴一笑，握了握他的手。不知是否因为我标准的微笑引发了他的回忆，他皱了皱眉头，整个人更加可笑，却让我更加警惕。他将我引进门，趁着他倒茶的间隙，我飞速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像是个个风格拼凑在一起的，如同陷落的拜占庭，苏丹的士兵成群劫掠异教徒的财宝，合着砸碎的雕像一同布置君王华美的宫殿。他绝非古板的科学怪人，裱上一墙的论文，却又陷在尘俗的淤泥里，栖息于这方弹丸之地。他向我走来，我扭过头去看那明晃晃的阳光。他的家里没有窗帘，却有着一排还未取下的挂钩。“我见过你。”

                               零点贰

随后，他梦中下起了雨，浇凉他赤诚的心，将他困在一方碑文之中，硬生生将一个鲜活的人打上异党的名号，放归死人的队列。断断续续的雨幕中只有黑夜，再怎样的幻觉也没法在永夜中幻想出光明。

                                 陆

他就这样直入主题？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也许是我眼里闪过的一丝犹豫被他捕捉，他皱成一团的脸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像是破烂的纸团。我知道他不会再说下去，也许在他房中的某个位置，一台我无法理解的新型机器正酝酿着一场手法高明的血案，而此时的多言只会加重我死亡后警察对他的怀疑。“你看看，我这一墙的艺术品如何？”他微笑着把茶往我的方向推了推，琥珀色液体震荡，当啷作响，里面盈满的日光窥伺我的内心，似要将我灼伤。无奈抿了一口茶，苦涩的液体顺着喉管滚落心头，一阵痛楚。我半晌不语，装作沉浸其中的模样，双眼却死死盯着桌上的那本破书。“这杯茶可以看见你想要的东西，这也许和你所说的，靠开发人类潜能解决问题一样，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了。”“那您，这杯茶的制作者，是否可以通过它达到神的地步？”“这个世界没有神，只有不同的人。你明白我想告诉你的，只有你这样，喝了我的茶之后不言不语的人，才能明白我的意图。”博士的脸隐在整个房间唯一的阴影里，但我明白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笑意。“她是我的艺术品。我不会放弃我所做的，我想通过它去帮更多的人，我想证明人类的潜能没有极限。在我眼里，您这一墙的艺术品不过都是些废纸罢了，您也是这么认为我的吧？”“所以你通过放音乐让她突破自我，给她造成了精神分裂症却欺骗她这是她能预知未来？”博士嗤笑，“你这是在谋杀。”“您不也一样，谁知道您这堵墙后面藏着怎样的利器呢？”我盯着茶盏里他模糊的倒影。我知道，恐慌的根系从我们身上同时脱离。“你走吧，我累了。不过我倒不介意把这本书借给你，它才应该是你真正的艺术品。”在审讯室里，黑暗压抑的环境注定让我无法说出真相。在博士家中，明亮晃眼的陈设注定让我嘴里只有谎言。我自然不会傻到去问他《空青集》的由来。

                               零点叁

真正打碎他的梦的，竟又是一个噩耗。不知那被掳尽的京城中，自己的碑文是否已被蹂躏践踏。空青先生常喝酒，烂醉如泥，目光却炯炯有神，无人敢与他对视。他真正的醒了，不再埋怨自己波澜的一生，而是著书赏画，乐此不疲。又有谁知道，他的人生像一场永无尽头的大雨，连梦幻也成了绵软无力的借口，而下雨前那些未沾湿的美景，从来只存在于他的梦中。

                                柒

我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构成，也能窥探他人的内心，在不同时空穿梭，这便是“超脑”然而人们注定只会认为学习能力很强的我是家族遗传的聪慧。正如他们不知道，她在天台上流的血，是为了祭奠多年以前那次失败的实验。人的大脑是一个无底洞，从表面上来看，没人了解它的最深处，因此才会源源不断有人探寻它的奥妙，到最后不免被自己的意识吞噬，成为自己头脑的殉葬者。正是出于这种好奇，有了我。那是一个备受瞩目的实验，耗时弥久，却最终功亏一篑。实验的一切资料毁于一旦，实验项目至今未归，那些涉及人员悉数死亡。但它也留下了重要的东西：此后，一种名叫恐惧的思想扎根在了人类的内心。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身为初级研究员的博士，至今在逃的试验对象我。我向来恐惧自己的能力，我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产生“幻觉”。使我看见过去和未来一切我想看的东西。近来，有一句话在我脑中萦绕“你需要一个媒介。”见到博士的那一秒，一切水落石出。正如当年按下按钮的那一瞬，他毫不犹豫地将“媒介”递到我手上，那便是我梦寐以求的《空青集》。我是他的救赎，正如她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从她在考场上写空青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我翻开那本失散已久的书，试图此时进入梦乡。

                                尾声

梦中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泥泞，竹叶潇潇，琴音隐隐，无人欣赏。“父亲定不会有此结局，若那日被逐，孩儿愿以官位相保。父亲不渝素履之心，何必忧谗畏讥？”“树倒猢狲散，况章丞相性轻率，父亲内敛，必不生事。”谁知，如此高才，最后仍免不了“数历输挽”的命运？无论自身如何努力，在看到未来之后也会卷入命运的漩涡。“难道这一切都已既定？” “吾见汝久矣。”突然传出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便见空青先生张开半醺的眼，他看着我手中的书卷，缓缓启齿，“吾不愿知未既事。怎奈半身沉浮，党籍碑上刻名姓，便永无翻身际遇罢。”我刚想反驳，只见他摇了摇手：“慧敏非重，吾为纸醉金迷所困久矣，素履不复。吾知汝有超世之才，若逞一时之快，只怕一无所获。不如提笔书山河之美，无心应社稷之谋。”他说着，竟夺过我手中的书，瞬间纸蝶纷飞。而我，也会注定飘零吗？醒来的我望着地上碎裂的纸片，思忖着。“安得此身来此处，依稀一梦梨园”

（作者简介）庐山烟雨，女，高中生。爱好文史哲，著有文集《有心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