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地
文/李芳燃
夏夜,生产队长蒋化文家堂屋,一家人围坐着。蒋化文说:“昨天,我去了趟县城,听说前几天县上开了大会,要把生产队的集体土地分到一家一户,说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搞包产到户!”
“要分土地?”蒋化文的儿子蒋大有些惊愕。
“听说这是板上定钉的事了!”蒋化文说:“这土地怎么个分法,要早作打算!”
“没讲土地怎么分?”蒋大问。
“以生产队为单位,按照公开公平公正原则,自主组织分配。”蒋化文回答。
“爹,您有啥想法?”蒋大问。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分土地是大事,关系以后儿子儿孙的饭碗!”蒋化文说:“生产队的土地,有的肥有的瘦,有的远有的近,水源有的好有的差,路呢有的通有的不通,差别很大啊!”
“爹,您倒是想个办法呀!”蒋大有些着急了。
“我想好了,只有抓阄最妥当!”蒋化文说。
“不行!不行!”蒋大连忙反对:“要是抓阄分到哪些差的土地,以后一家人吃啥呀!队长家的生产搞不好,遭别人多少白眼呢!”
“分土地哪家不关心?哪家不想分到好土地?”蒋化文说:“不抓阄怎么分得下去?现在是要在怎么抓阄上想法子?!”
“我爹呀,既然抓阄,还有啥法子呀?!”蒋大说。
“我想了想,这件事等过几天大队开会安排了,我就召集开个生产队户代表会议,商量个分地方案出来,把土地分出好、中、差三个类别,排出土地分配丈量路线,按抓阄号顺序,逐户分地。”
“哎呀,我爹呀,这叫什么法子呀?!”蒋大着急地说。
“去看看大门外面有人没有,把门栓上,把狗牵出去,要是有人来好听个响声!”蒋化文指使蒋大说。
“生产队每家有几口人;每片土地有几块稻田,有几块旱地,每块多少面积,我是清楚的。土地分配丈量路线确定后,好、中、差每种地类最好地块大概会出现在哪些号之间,事先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我把一个好的阄先收藏起来。”蒋化文说:“到时,要抓三次阄,好、中、差每种地类各抓一次。我用种包谷时装包谷种的小篾箩——口小肚深,轻便小巧——装着阄,用一只手握着小篾箩口子边缘来给社员抓阄。到我家抓阄时,蒋大来抓,你把手伸进小篾箩里,手心向上,我用拇指食指抓着小篾箩边缘,打开另外三根手指,把阄放进你手心,神不知鬼不觉!”
“抓阄要晚上,就在我家院子里,有树枝遮挡,光线暗一点。”稍停顿了一下,蒋化文接着说:“到时你们煮点红苕花生出来招待,分散一下别人注意力。”
没过几天,生产队土地分配方案张贴出来征求意见。大家都说好,没意见,一致同意。
一个月以后,生产队土地全部分到一家一户。人们议论纷纷:
“蒋大手气真是太好了!这次他抓阄分到的土地,一处在倪家湾子龙潭边,一年四季干不着;一处在观音庙山坡,虽说现在没沟渠不通路,但是旁边就是龙潭,不用一个工就可把龙潭水引过去,公路是去年就说过今年冬天要修的!只有周家垴包那一小块地用水费力点,但都是在堰塘下方!”
“这里面一定有鬼!啥子手气再好,怎么会每次都抓到最好的阄?!”
“他妈的,老子真是穷命哟!这回抓阄分到的土地,大多无沟渠,不通路,以后日子难熬了!”
“哎呀,背时了!我儿子谈好的对象,看好了日子正月十八结婚的,我还养了两头大胖猪准备着呢——这下可好了,姑娘家听说我家土地分得不好,昨天就叫媒人上门来退亲了!”
……
生产队土地分完的当晚,蒋化文家堂屋。
“爹呀,这回几处最好的土地都拿到手了!”蒋大说:“全靠爹用了瞒天过海这招啊!”
“这下,老子好田好地在手,儿子儿孙都比别人强!”蒋化文说:“往后日子,老子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自发富贵,世代兴隆,真是祖上保佑啊!”
“生产队里有些人,总是和我对着干,有的说我自私自利,损公肥私;有的说我优亲厚友,不一碗水端平;有的说我阴险狠毒,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实在是可恶!”蒋化文愤愤地说:“这下好了,大家都凭本事在地里刨庄稼吃饭。老子看那些和我作对的人,从今往后,祖祖辈辈当穷鬼!”
包产到户后,公社连年召开甘蔗蚕桑生产总结表彰大会。蒋化文连续两年被评为“甘蔗蚕桑生产科技示范户”获得表彰,上台戴了大红花,还上了电视报纸,大家可羡慕了。
包产到户第三年的夏天,连降大雨,倪家湾子和观音庙山坡发生山体滑坡,村里老人们说是龙起身了。倪家湾子一眼龙潭出水口下移,另一眼龙潭被深土掩埋,观音庙山坡的龙潭干涸。蒋化文在倪家湾子的一摞水田和一片甘蔗地没有了龙潭水灌溉,靠天吃饭;在观音庙山坡的另一片甘蔗地出现多条裂缝,悬挂在半山腰,前往道路全毁,从此撂荒。
传说了几代人“很快就要修了”的白鹤滩水电站,这回是千真万确的要修了,而且用地范围内农户要尽快收割青苗,腾出住房和土地。白鹤滩水电站建设征地涉及房屋土地审核结果公示栏前,人头攒动。
“四哥,你这回赔得八十多万,发大财了!”
“我不算多,人家有一百多万的呢!”
“龙老表,你赔得这么多,天天打酒买肉都吃不完了!”
……..
蒋化文在公示栏上看了一眼自家补偿补助金五千二百元,从人群中挤出来,没精打采的样子。
蒋化文盼望这回自家土地能被多征收点,可是移民搬迁安置征收土地都在周家垴包,自家在那里只有一小块地。蒋化文原本想,能多领到些补偿补助金,过了年就进山里买点好木料给自己做寿材,去县城治疗一下关节炎,做一套装玻璃的家神,买个播放机在家里热闹热闹,自己手里有点闲钱,逢年过节也可以买点酒肉香蜡炮仗——这五千二百元,还没到手,蒋大说要拿去付他赊摩托车的账,还有去年给别人买猪还差五百块——听说都是赌债呢!
想着这些,蒋化文感到隐隐心痛。
公示栏前,不识字的夏奶奶问了身边一位年轻人后很是高兴,说:“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象我们这种不害人不整人的老实人,老天都会用眼睛照看的。我那几块地,屙屎不生蛆,做梦都没想到,这回还赔到几十万,养老钱算是有着落了!”
夏奶奶的话,蒋化文觉得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不由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稍作镇定,强打着精神,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去了。

作者简介:
李芳燃,文学爱好者,在国家级省级媒体发表诸多文章,曾获时代杂志社举办的首届“时代杯”全国艺术作品大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