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
风每天都会穿过。阳光也会
影子和脚印叠在一起。我像是被锁在
一座监狱里的囚徒。我的罪过就是
无知之罪。有时候
它多像一个瓶颈,我的无知就是
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冲,才算是
——突围为了躲避楼外的风,我走进了楼梯口
大楼也许是安全的。到处都是
沉默的门。沉默的窗。怎么看怎么像
——鸟笼。你不相信宿命不行
“世间的每一件事物都具有不确定性”
这楼梯口,什么时候该进来
什么时候该出去。别说你不信,总之
我是信了的
蝉翼
薄。透明。我暂且找到这两个贴切的
形容词。从落满灰尘的书架上。扒出一本
发黄的老词典。我找到它们
像找出一个,过时的老裁缝。来量身定制
比较适合的下午,适合的
——光线。但我想说的,是更加适合
我的母亲。作为六月的礼物,她八十一岁的
生日。我要赶走那只,一直在树上
嘶叫的老蝉。来讨好她。之后
我听到扑棱一声,它从紧抓的树上
落下来。再没能看到它飞起
只在落叶堆里发出几下滋啦的扭动,后来就停了
像一滴水滴在油锅里,后来
也会停。这绝对是在
同一个音节上,弹跳出来的
相同的音符。那双翅膀上的纹路,果真像
母亲双手上的血管,依次凸起,而且似乎要
爆裂。她收拢着双臂,蜷缩在藤椅里
木然地盯着那棵树
一只打盹的猫,忽地从藤椅下面
向树下蹿去
刊发于《星星 诗歌原创》2021年第11期上旬刊
蝴蝶
“她曾经张开过美丽的翅膀。”
这只蝴蝶——
她也是贵族,只是命运
把她定格在这个孤独而寂寥的窗口
是的,就像母亲,曾经青春过的
她。除了伴随着她的吊瓶、针管、氧气管
越来越松弛的眼袋
她,曾经有过一头乌黑的长发,和
一只亮丽的发卡,卡着蝴蝶
是的,在她周围曾经有一群
蝴蝶一样的孩子
这群孩子,从蛹慢慢化成蝶,飞走
她的手一直握着,似乎要握住它们的翅膀
“我就是你手里握着的一只蝴蝶。”我笑着
朝母亲病床前,凑了凑。母亲看着我
不说话,也不笑。在她眼里
溢出几只,飞出窗外,飞在他乡的
——蝴蝶
刊发于《诗刊》2020年5月下半月
在山顶
那些被压低的事物。石头,树木,野生的动物和
人。“我们终于像鸟儿一样飞到了山顶”
——这绝非是想象
我们开始确定与那些事物的高度
具有的反差。确定身体里具有的活力
充沛,正常的呼吸
四周挤满了,透明的石头和
稀薄的空气。石头将路
与天空连接起来。将我们连接起来
将天空和海洋的深邃,连接起来。他说
具有这样的灵魂,才适合存活
在我们还没有丧失辨识能力,之前天空存在的意义
就是,总会有乌云拼命地朝我们压过来
脚下开始摇摇晃晃的山巅,与
那些让我们陡生的恐惧与
惊慌。此时我们发现
远处的山峰直穿云端,在天地之间,隐约
可见。而我们只能立足于此。一个力所能及的
山顶。抬头仰望
那也许终将成为无法抵达的
——至高之地
泅渡
我要赶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荒草地
最起码,要走到靠近水的地方
“泅渡”。可以用游泳的方式。也可以作为
另外一种——
用动物的皮囊,作成充气筏子渡河的
方式。对岸并不是我的真正目的
沙滩上的海螺停止了对大海的渴望
但我没有。我的身体依然需要
大量的盐。尽管它不停地从眼睛里
化成水流出来
我潜伏在里面,像一条鲤鱼
当环境发生变化时我没有意识到
用水藻解救水藻其实会让场面变得更糟糕
我只是好奇幽深的海底能居住着什么样的动物
我曾赌这片海里没有鲨鱼
沙画
沙子。和沙子的依附。深色和浅色的
——搭配。像红花,和绿叶
这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从沙子里
突然会飞出来鸟的羽翅。突然会
山水流动,草木疯长
突然也会有猫兔蹿跳,狐妖迭出,昙花
一现。我为这高超的技艺而惊讶。而
心服口服。我也想拥有这样的技能
像匈牙利的那位洋大师
要不,像一个街头艺人也好。在路中央
在行人和车辆必经之地
所有人的聚焦点,这个世界
很快被催眠。任何人都逃不过这个
美丽陷阱。进入梦幻般的状态
任何人,都看不透这天衣无缝的表演
而操纵这场游戏的
只不过是,在世人眼里,没有容身之地的
一把沙子
最近的
左右都无睡意。只有雨声。一只眯眼的猫
窗外已是秋。距离。也是气场
不服气不行。它将贯穿整个城市,人体
以及草木。左右都有睡意
但那是为了迎合,逢源。左右
都为最近。哪里有会用脚飞翔的企鹅
用翅膀游泳的鳄鱼。变色龙
也是虚构出来的,难以靠近的
左右都是为了,消耗,殆尽。之后
不如再近一步。鳄鱼可不是鱼类
但它可以在水里自由嬉戏
变色龙的两只眼睛,是朝着不同方向的
第六种感靠近第六感。嗅觉灵敏度
章鱼用触觉来,证实自己的存在
觉者。我要仔细渗透,这等深意。意念
为神。禅定的层次。我完全有
在场的合理性。当我靠近
我们完全是两个物种。左右都无睡意
只有淅沥的雨
对我起了恻隐之心
时间简史
我常有这样,陷入幻觉的
冲动。时间
在我的意识里也常常,产生错乱
你信不信人的生命会出现逆生长。来
让我们听听
在时间里逃亡的声音,和那年
有什么区别
我们听到的是,海潮声的逆流
人生会这么多的欲望、这么庞杂的声音
这让我常有
耳朵轰鸣的症状
越来越黑的路,越来越空旷的房间
“它应该有平坦的床垫和圆形的软枕”
那时,我们该以
奔涌的眼泪,打破这灰色天空的宁静
以痛苦与狂喜、死亡
与永生为诗
像艾米莉·狄金森,成为苏菲的
复活史
瓦罐
厚壁陶罐或瓶。还有进一步的解释
——泛指陶制的罐
近期我在海边就捡到一个
陶制品。着有古老的,陈旧的
脸色呈灰褐色。我捧着它,来回端详
来回,揣摩。它在我手里越来越烫
我知道,是我们的体温和热量在互相传递
互相感染。互相填补身体被海水
侵蚀的裂痕。但现如今这样的瓦罐
越来越少了。我边看边自语:
“适合的罐口刚好保持满腹文伦的容量”
我确定我捡到了一个宝贝。我把它
揣在怀里。在这之前
它已经被人扔在这里很久了
黑蝴蝶
我渴望能看到有那么一只。渴望它
从潮湿的麦田飞出
从禁锢着它的土地,腐烂的棺木
飞出。我渴望那
停滞在身体低处的血液重新流动
黑蝴蝶。那一定是肉体分解之后的
灵魂再现。我渴望
它落在我的头顶。或者从我身体里穿过
都行
除了围绕着坟茔飞旋的纸灰
我再也看不到别的
但我坚信
那句话——
“故去的亡灵会化成黑蝴蝶飞回人间”

冬雁,本名王艳,70后。河南商丘柘城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商丘女子诗社常务副社长。写诗、写评。诗歌、评论作品散发于《诗刊》《星星》《诗选刊》《绿风》《山东文学》《特别关注》《鸭绿江》等,作品入选多种版本。获奖若干。著有诗集《擦肩与相向》、《楼梯口》上下册。诗集《擦肩与相向》荣获2020年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佳诗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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