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哥墓前
吴新海
城哥去世已十四年了，十多年来，我总在想，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城哥，可是，天各一方，力不从心。这次，因高中同学毕业五十年聚会回乡，虎弟让我多住几天，于十六日，他找了辆车，和两个妹妹，同去东河川，先到家看看，后上城哥墓前，烧纸、跪拜、思念。
母亲曾对我说：“你城哥踏实，念书踏实，做活踏实，踏实好。”城哥是60年麦收后被叫到孙镇粮站帮忙收粮的，同去的有十多个青年小伙，收粮结束后，粮站仅把他一个人留下来。原因是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对客户和蔼服务，没有客户时就收拾场地，打扫卫生，工作利索、有条理。开始时，每个月只有十多块钱，干满一年后增加了三块钱，父亲笑着说：“讲究加钱里，才加三块钱。”城哥不因钱少而不为，先后在孙镇、马湖、平路、西头四个粮站轮番工作。城哥在粮站工作当年冬天，从马湖叫来照相的，花十块钱，在家里的窑门口，照了全家十二口人的一张像，那时候，村里很少有人照过相，更不要说照全家福了。七十年代，我曾去县粮食局，局领导说：“吴新城，是粮食系统的老先进，对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城哥在粮站工作四十多年，据说，城哥至退休、去世，还不一定知道自己是国家干部。
城哥勤快，眼里有活。很小时，城哥就帮父母扫地、烧炕、生火，他看母亲做针线，就帮母亲納鞋帮、鞋底、絪(yin)棉衣。后来，我也跟着城哥学，到了寒假，我们就帮母亲做新衣、或拆洗、翻新家里的棉衣、棉裤、被子，准备过年。我们和母亲一样，做活不用顶针，找一个布条，缠在指头上就当顶针用。城哥还自做土线布袋，絪棉衣、被子时打个直线。城哥看到母亲納好了鞋帮鞋底，就自己找来锥子线绳，替母亲上鞋，后来就干脆自己做鞋。那时候，农村人一般都穿布袜子，我和城哥都上高小了，还没有穿过袜子，一天，村里来了个打（织）袜子的，母亲拿她纺的线，让给我们每人打一双线袜子，但线袜子不耐穿，要给上个底，才经穿。上袜底，要先纳袜底和前后帮，我们两个一晚上没有睡觉，各人给自己的线袜子上了个底，次日，我们高兴的穿着上学去了。缝缝补补、穿针引线，是经常的事，但是，在白天，或是家里有外人时我们都不做，因怕人看见了，不好意思，一般我们都是利用晚上时间，在油灯下做活。统购统销那年，城哥不知从哪里看到了用线织装粮食的口袋，他就用家里的棉花捻线，又在家里院子的地上分南北各打一排小木桩，两排木桩相距几仗远，把捻好的线来回绕在木桩上，作为経线，再用手指把经线分交，把纬线穿上。在地上蹲了几天，硬是用手抠出来一个能装三斗半麦的小口袋。那时，家里还有一个线口袋，因为在学校，老师讲统购统销，有余粮卖给国家，我用毛笔在那个口袋上要写“有余粮卖给国家”时，刚写了“有余粮卖”四个字，被父亲看见了，父亲说：“连吃都吃不上，哪里还有余粮卖。”听父亲一说，我就再不向下写了，所以，那个口袋只写了半拉话。城哥织的新口袋缝好后，我用毛笔在上面写了喜哥的名子“吴新喜”。这个小口袋后来对我们可有用处，因为我们年龄小，大口袋装粮食扛不动，只好用小口袋装。家里的乳牛生了个小牛娃死了，他就把牛娃皮剥下用来包簸箕的两边，说包了簸箕耐用，又把死牛娃埋到窑背上半埝地里壮地。初级社时，他在我家的自留地——窑背上的半埝地里种萝卜、南瓜、茄子、葱、红薯等；一有空，就去自留地捣鼓，从不闲着。自留地初入社时叫菜地，我们家的自留地，也就是那一年还像个菜地，后来就都种麦子，不种菜了。
小时候，我和城哥形影不离，大年初一，一起跑三村吴家给长辈拜年，去祠堂磕头；年后开春，同上窑背，去向阳处的埝底下，挖木埝青、茵陈、花花菜，稍后就撅苜蓿，帮家里渡过春荒；还给牛割草，收麦时拾麦，有一年，我们早出晚归，跑到上张、瓦庙、龙山，拾了四斗半麦。夏天，我们还在地找药材、捉蝎子，雨后逮天天甲。秋天，会在地里寻野瓜果、到埝畔摘酸枣吃；还用油灯崩豆豆吃，就是用针扎住没有长熟大豆，在菜油灯上烤，等烤到豆子崩裂了，就可以吃了。冬里，天黑时，我们常在场里打瓦杠、跳方玩耍。我们天性善良，不会与人争斗，也不善言辞，有一次，我们一块去孙镇，走到洼里（昌平），遇到一个被我们大一点的男孩，不让我们从村边过，我们就站着不动；男孩走后，我们还向前走，男孩看见我们走，就跑过来挡住我们，不让走，我们只好站着；男孩走了，我们又向前走，男孩又跑过来，伸开两臂拦住我们，我们只好返回，自始至终，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上学时，我们同伴，雪天，城哥会在前面用刮板把路上的积雪刮出一个一个方块，我在后面走，不用踩雪。一次冬天刮西北风，我和城哥清早跑到学校，学校里就来了我们两个学生，老师说：“今天天气太冷，不上课了，你们回去吧。”有一个年后开学时，母亲给我们五毛买书钱，到学校我们交给了薛老师，后来薛老师喊我们：“吴新城、吴新海，你们没有交书钱。”城哥说：“我们交了。”薛老师说：“没有交，回去给你妈说，老师要书钱。”听后，我们俩都流了眼泪，感到委屈。回家后，我们给母亲说了情况，母亲说：“你们去再给老师好好说说。”我们到校后先去薛老师房子，还没等我们开口，老师就说：“你们的书钱交了，是我把钱夹到本子里，没有记你们的名子。”城哥比我高两册，那时侯上学，开始只学国文，念到四册后才带算术，算术也只学加、减、乘、除，因为除法最后才学，小孩们就议论说除法最难学，城哥刚学了除法，一次在上学的路上，城哥告诉我：“除法也好学。”说着，他就蹲在路上，用手指划个除法式子，填上数字，并说除法口角：“除数，除被除数，等于尚。”我们都爱看戏，每次老爷庙唱戏我们都去看，不过，我看戏是看热闹，逛庙会，而城哥就不一样，一次，他看了《二进宫》，回家后，他用手巾围住脸，唱起了“说什么太平年间把荣享，朝有个大祸不安康···”，平时，他也爱哼哼些唱段。一九五六年初级社时夏天的一个后晌，我和城哥还有乐善爷在西埝低下耩地，那时我们小，突然狂风大作，天昏地暗，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了，乐善爷把耩子、牛套绳一扔，赶着牛跑回村里，我们俩背着耩子忙向回走，走到庙背后地里，又来了旋风，两头牛怎么打也不走，我们和牛只好站在狂风里，等狂风过后，我们回到家里，头、脸全是黄土，一嘴黄泥。
三年困难时期，新理弟拉炭从南边换回些玉米杂粮，城哥利用在粮站工作的方便，一斤玉米可在粮站换二斤麸皮，有了麸皮，弟弟们撅些苜蓿，挖些野菜，母亲给苜蓿野菜拌上些麸皮，蒸熟晒干，解决了我上学的主要口粮问题。一九六四年我要参加高考，麦收后，城哥送一口袋麦到学校，让我上灶吃饭，说是快考试了，就不要每礼拜回家背镆。高考结束后，我回家，母亲告诉我说：“你城哥给你送粮回来在路上，被白雨（暴雨）淋了，回来大病一场。”
离开家乡后，每次回家，我都要去看城哥，文革期间我去平路庙看他，哥我问：“家庭成分有什么影响？”我说：“以后就不讲成分了，不能祖祖辈辈都是地主富农，也不能祖祖辈辈都是贫下中农。”我每次见他，哥总是拿些饼干或是小果子什么的让我吃。我和城哥是用电话最后一次说话的，虎弟告诉我说，城哥赶车时从车上掉下来，腿骨折了。我挂通电话问情况，城哥说：“海，没有事，腿上打着钢卡子，养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担心。”我说：“过段时间我回去看哥。”后来，他还去西安看病，没有想到，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城哥了。
作者简介
吴新海(1942一)蒲城人，大学毕业在工程兵服役，任股长科长，参加六盘水建设，后任山西煤管局办公室主任，煤管局纪委副书记，工程师，高级政工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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