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毋东汉
此文标题有点吓人,我先说我的“高中”生活作为铺垫和序曲。我初中毕业后从无字句处读书,务农学稼十年,当过工人是民工,当过连长是民兵,当连队副指导员是在小峪水库一营工地上。这正好越过我理应高中时期,期间经历了社教和斗私批修,当团支部民兵连生产队干部,当农技员,入了党。我还发表了一些歪诗拙文。

因眼睛近视,也因工作需要,我应聘到汤房庙小学当民办教师,教初中语文,自学着大学语文,参加陕西省教育学院的高师函授。记得我的同学有:高忍厚、王孝忠、高稳绪、陈屯良等,还有我以前的老师,如爨守中先生等。
陕西省教育学院设了好几个教学点,讲课的老师大多是从陕西师大中文系聘请的。地点多,例如西安大皮院;老师姓名已忘却,但他们的慈祥风雅銘记在我心。每到周六,我就和高忍厚约好,去西安听课,周日返校,不误参加当晚的学校周日例会。由于线路不同,往往是去时各走各,回来时从西安同搭车,到洋桥分路。吃饭,往往是效仿当年土匪“凉面队”作风,即“越快越好,越凉越好。”大皮院附近,有卖糊辣汤和油条的。糊辣汤太烫,油条太凉,我用“合二而一”法,把油条泡在糊辣汤里,热冷适度。还有卖汤面的,又很烫,我用“一分为二”法:向服务员要个空碗,把汤沘在空碗里,面条刹时降温了,吃完面条再喝汤,汤也不烫嘴了。这“合二而一”与“一分为二”,都是为了争分夺秒,上课不迟到。
其次是周六晚上住宿问题,由于手头拮据,旅馆太贵,只能找亲友同志借宿。
找亲戚借宿,最好找男的。找朋友和同志借宿,最好找女的。亲戚家是男的做主,朋友和同志家是女的做主。女主人的客人来了,做丈夫的格外热情,竭诚服务,把“爱屋及屋”发挥体现到极致。找朋友和同志借宿,最好不要找男的,相互叙旧将彻夜难眠,次日上课打盹必然,女主人受累心里厌烦。诗朋文友不以发财为宗旨,他在其夫人心目中地位不突显,同道地位也难提升。
有一次,眼看夜色降临古城,我还没找到借宿之处,是初冬嘛早春记不清,反正很冷。正在焦虑,遇见一个已毕业离校的女生,她问我进城干啥,我说明情况,她让我免费住她供职的旅馆。原来她还是个负责人,她向同事们介绍“这是俺老师”,我这一夜远离了寒冷。这个学生家住温家山或红瓦房,她的名字叫温暖,记不错。
还有一次,晚上没处歇,我走进西安市群众艺术馆。这里,我经常送稿子,认识许多老师,其中一位女老师对我说:“我回家去,你住我房子,晚上别关门,明早走时把门一拉就关上了。要不,你出去就进不来。钥匙只这一把。”我明白。由于是夏天,很热,南窗北门大开,风很利,一觉睡到明,十分凉爽。一夜凉风,彰显着师恩浩荡。
急赶听课,走路匆匆忙忙,如急行军速度。有时受阻,如热锅上蚂蚁。有一次路过小南门,遇见制片𠂆拍电影。排演明代某皇帝出城门,文武官员跟随护驾。导演的帽舌朝后,他手握分镜头剧本,蹶着屁股指挥拍摄。路人相拥止步,被迫围观。一位穿着汗背心、露臂膀的小伙,推着自行车卖冰棍,闯入镜头,急得导演发疯:“你急啥呢!明朝有冰棍吗?有自行车吗?”路人忍不住笑。我发现,门洞旁的电杆,用一大片布掩盖,上面画着太极图。我明白,明代是没有电杆的。等到“皇帝”出了城,路人才各自走散,我和忍厚迟到了十几分钟。
高师函授考试前要复习,有时还集中辅导,供食宿。有一次饭后洗碗,遇见过去教过我的爨守中老师。我很惊讶,我问:“爨老师,您咋也来了?”爨老师笑着幽默地说:“咋咱又成了同学咧!”
除集体复习外,个人还要单打独斗。我复习课的教室是村北蛟峪河畔。节假日,我骑在河畔青杨树连理根部,腰困了能靠后边树干,腿困了屈着能抵住前边树干。天热时脱了鞋,挽高了裤管,两脚伸入河水,坐在岸石上读书,水中鲫鱼吻脚。河西边不远处,有东新庄开挖的东西狭长的截渗泉,水很深,淹死过人;其北岸塄坎有一棵驼背小榆树,.朝南伸向水面生长,树根部丛生着细小新枝,形同软垫,可以坐人。我背靠小树坐在这”软垫”上,小树一晃一晃又一晃,屁股底下一闪一闪又一闪,稍不小心,仰面跌入截惨渠,这一辈子就“结业”了。其所以选址于此,是为了刺激神经兴奋,不打盹。我勇敢地效法着“头悬梁,锥刺股”的古代“同学”,有创意吧?

考试时尤为紧张,发卷子前二十分钟,大家都埋头突击阅读复习资料,用机械记忆临阵磨枪。王孝忠从我桌前走过,感慨地说:“难啊!这可不像咱在草丛里逮蛐蛐儿呢!”言下之意,考试题难猜,捉摸不透,比捕蟋蟀还难。他是我在杜曲小学读书时的玩伴。我们从没打闹过,但经常斗蟋蟀,现在是高师函授的同窗。
由于年龄关系,记忆力衰,考试总想作弊,却又知羞,我就把答案编成歌诀,把每句歌诀头一个字连成一个词组,形同咒语,黙念着接过卷子,寻找相应的问题先答。乃隐形作弊,奈何?
高师函授太艰难,每当我倦怠时,高忍厚对我说:“民办教师要转正,没文凭不行。咱好好苦累。当昂(时来运转)咱转了正,成了商品粮户口,带了家属,就能当一辈子教师了。”(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流泪,哭了一声。)我听了他的话,读到本科毕业,凭毕业证和高级职称两个条件转为公办教师。同时期,我加入了陕西省作家协会,介绍人是忠实和平凹。呜乎!人生道路漫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结益友幸甚,信为不虚。

每当我看着高师函授全班同学毕业合影,就想起我的大学:课堂不固定,甚至在河畔。宿舍不固定,但舒适总伴随。还有无字句的课本,演奏的小插曲。老师不固定,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学养风度,永远是我的楷模。
我的大学,写作没停笔,我1993年9月17日发表在《长安报》上的拙文《荷塘日色》结尾写道:“我不忌妒花的姿容,蕾的受宠也不足以羡慕,莲蓬的祝愿与我无缘。我想:还是作一张荷叶好,而且要像大多数那样,托着露珠不让它滚落。……假若没有我和我们,花、蕾、莲蓬们将大刹风景……”这折射出我当时应考前的心境。构思这篇东西,是我坐读《教育学》《心理学》,中午饭时,站起来,离开村东一家荷塘的时候。
我的大学很大很大,我要活到老学到老。
2024-3-27-于樵仙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