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梦父母,梦里给父亲过生日……农历二月十八是吾父生日。如他健在92岁,那该多好啊。可父亲仙逝14年了,我没有任何机会给他过生日!
说来颇愧疚,父亲的生日,我是在二十多年前才深深记得的。那一年,父亲70岁。于我们苏北农村,老人过生日有“做九不做十”的习俗。头一年春节,我们兄妹几个纷纷说要给父亲提前做70寿辰。可就在他69岁生日之际,却因阑尾炎开刀而未能如愿。父亲毫不介意,乐哈哈地说,“现在的日子好了,天天像过年过节。就到80岁再做吧。”后来,父亲生日之事就没人再提过。
翌年春日,因户口之事,小妹陪我回乡,赶到老家已中午时分。父亲对我俩蓦然而归,喜出望外。见他老泪纵横,乐不可支之样,我们莫名其妙。追问父亲为啥这般高兴?父笑亲而不语,像是早料到我们会回来,他还特地备了十来样可口小菜。春光明媚,菜香扑鼻,亲情融融。我们感到幸福至极!正当我们将菜摆上桌,饥肠辘辘准备大快朵颐时,忽自门外进来几人。王老太太,李老爷子,还有隔壁邻居“秃头”爹爹等等。他们笑嘿嘿地坐到桌旁,犹如自家人一样。王老太太见到我姐妹俩,高声惊呼:“哎哟,还是俩闺女孝顺,还能记得老子的生日……”啊?那一刻,我与小妹都惊呆了,却异口同声地应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忍不住泪如泉涌,满脑子都是童年往事。儿时,人口众多,家境困窘,衣食住全忧。父母为挣“工分”,起早贪黑,大多时候吃不上“安稳饭”,睡不到“安稳觉”。他们自己的生日,也大多被遗忘、滑过,但到了我们过生日,父母都记得比我们自己还清楚。每次有谁过生日,父母早就唠叨着做准备工作。淘碎米晒,起早磨面。逢人就说,我家宝宝要过生日了,做几只大饼“敬敬菩萨”,再煮个鸡蛋,让宝宝“脱脱壳”(乡俗:脱晦气)!生日头天晚上,母亲会大方地备足煤油灯里的计划洋油,待翌日一早点亮它,到晌晚太阳落,说是给她的“宝宝长精神”。那圆溜溜、暖和和、香喷喷的土鸡蛋,窝在手心怎么也不舍得弄破它。吃时,用头发丝将去了壳的嫩白蛋肉划成几份,与兄妹们共享。犹记10岁那年,逢“文革”。父因有“问题”被关进“牛棚”,家,洗劫一空
生日那天,家徒四壁,一片凄凉。但夜间,父亲忽自“牛棚”里“逃”回,给一支我梦寐以求的带橡皮擦的铅笔。 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日子多好!可为什么不记得父母的生日?总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工作忙哟!其实,父母多么渴望得到子女的关爱与呵护!听邻居们讲,父亲每年过生日,都欢天喜地邀请他的“贵宾”们热闹一番。说过去太穷,没条件也想不起来过生日。可父亲每次过生日,我们都不知,更未曾给老人送过一言半语的祝福。这种热闹与欣喜里,分明隐藏着某种难言的苦涩与酸痛。但父亲始终不承认这点,却一味地宽容与袒护子女。还逢人就夸我们做儿女有多好、多孝顺。扪心自问,实在汗颜!自那起,父亲每年过生日,我们都记得买蛋糕和新衣回乡下给他祝寿,老人家开心不已。
然而,正当我们默默酝酿着,要为父亲好好过个“八十大寿”时,年仅78岁的父亲因癌离世,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给他过生日了。现如今,每逢父亲的生日,我只能对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