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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三

   天井递连，幽冷而寂然，时光在这里薄如纸页。

    四壁志石琳琅，犹如一片佛龛，石龛里端坐的都是千年前的旧人。许多时候，我会伸手触摸一下它们的面庞，是一种彻骨的凉，我的手缩回来，它们冷漠依然，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

     很多的夜晚，无月。我会秉烛在天井里游走，逐一记录它们的名字，它们无声的等待，使我心生怜悯。天井上方是漆一样黑的夜空，只一颗流星斜斜划过，消失。而我们，经常在黑暗中无声对视。

   春天还好，有花香在天井里，很淡。榆叶梅、紫薇和竹的味道，还有梦园墙外的桐花和槐花，汇合一起，弥散过来。我一直感觉这些味道接近于唐，和这些魂灵的味道接近。天井开始潮湿，石头上就有了水痕，泪一样凝结，久了，疾速流下来，一痕，又一痕，在深且静的夜里，仿佛一声浅叹。

    有几声虫鸣在天井的角落跳起，这时候，我会恍惚，不知是古是今。风从天井上方跌下来。会扑熄我手中的烛，虫声倏然止歇。回到窑洞内，打开线状的书，重读那些唐人的故事，我会惊叹，感伤。

     春雨一场接一场经过梦园，过客随雨而至，沿着竹和梅新叶交织的小路走进天井。各色人等，各种笑与惊讶，以至无语，最后，面壁伫立不动，陷于沉思。柳絮飞过来，在天井的角落滚成一团，随着过客的脚步飞散聚拢，幽灵一般。我告诉过客这墙上的旧人，这些人的过去。我述说它们的时候，能看见许多感激，看见无数双眼睛在天井的壁间眨动。

     有许多惊世骇俗的人，穿越千余年时光，坐在这里。狄仁杰、李北海、屈突通、李德裕，瑰意蕙心之淑女，恭承青琐之宫人，从它们身边走过，似乎经过一滩浅水，它们的影子被流动的水扯得丝丝缕缕，又像三月杨花，有风飘浮，无风也飘浮，轻轻吹一口气，它们就飞散。

    一些秋夜，我会从睡梦中惊醒，恍惚是它们中间的谁，走近我的窗下。月色淡而白，那影子印在窗上，那么熟悉，感觉是在前世的某一年，在某一条船上相遇，也许是驿亭。它在窗外站了一刻，消失了。等我走到月下，只是长廊空空，月落在天井的门口，除了虫鸣，园子寂然无声。

    就这样，等我检点完它们的名字，秋天已然过去，从天井的门口回望园子，看见满径都是红叶，鸟们从石屋那边飞进竹林。而秋阳，会在每一个黄昏将临的时刻，从天井上方移下来，照在那些石头上。

  我会坐在廊下看那些花和树，看它们日渐消瘦。

    接着就是一场大雪，雪封闭了通向天井的路，年复年，我隔着榆叶梅赤裸的枝条，想象天井里的旧人，想象它们大雪封门的日子。

    而我，不忍踏那雪。

    不去天井。

2015.8.22于涧尾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