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唢呐驼子
文/彭庶峰
张川村是这一带最有名的贫困村,地处川道,靠近林区,交通很不方便,即使有事要去县城,也得早晨5点钟早早等在村部坐唯一的一趟班车去。尽管张川人想尽了各种办法摆脱贫困,但张川村好像被上天选定了一样,仍旧贫穷地过着以往的生活。
村支书张又贵不计较生活的穷富,但村里的唯一的荣誉“红川县第三届艺术节”文艺金奖奖杯却被他摆在村部会议室的正上方,像菩萨一样供奉着,有事没事总要看看、擦擦,其实也不算擦,怕蹭掉奖杯外层的黄皮,有人说那层黄色不是金子的,张支书不关心金银问题,他最看重荣誉。当然,最让他炫耀的是领奖的场景,县长和每一位领奖者握手、合影,那张珍贵的合影也被他镶上木框悬挂在奖杯上方的墙上,这份荣誉是他上任村支书三十年来的首次殊荣,也是张川村有史以来的最高荣誉,这的确让全村人兴奋了好一阵。其实,这个奖杯是唢呐驼子争来的,自从乡政府下达参赛任务那刻起,张支书就想到了驼子。因为艺术节一定要表演才艺,而张川村种地的好手很多,懂艺术的只有驼子一人,选手非他莫属。驼子也不负张支书慧眼识才,一曲唢呐打动了在场的所有评委,但领奖时张支书觉得驼子形象不佳,就以领队的身份领奖、握手、合影。当然,驼子从不计较这些。
说到唢呐驼子,真正了解他底细的人不多,有人说是村东头张老汉帮人雇事路上捡的弃婴,有人说是张老汉的私生子,要不怎么尽挑张老汉的缺点生长:驼背、瘸腿、先天性近视眼。但也因此驼子习得张老汉一手好本领——吹唢呐。每逢红白喜事,张老汉总带着驼子去雇事,起初,驼子只是帮大伙擦擦唢呐、递烟倒水,到后来缺人手时,也拿着唢呐坐在乐队里充数。
唢呐驼子一生未娶,也不敢想,养父倾尽自己的积蓄托媒人说过媒,但都是有上文没下文,年过四十后驼子就不再想娶妻的事了,一门心事钻研唢呐,渐渐地名气就大了起来。有一次,支书张又贵为去世的父亲承办三周年祭日,这在张川村算大事。张川村人穷,但张又贵身份特殊,所以这个事一定要办的热闹风光,乐队方面请了全县最有名的演艺公司和最有名的西洋乐队,吹手少不了唢呐驼子,但临近年关红白喜事特多,预定的其他四五个吹手都失约了。其实,找驼子雇事的人也很多,价钱都是平时的五六倍,但驼子不能爽约,乡里乡亲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天,驼子一人扮演好几个角色,吹拉弹唱样样叫绝,尤其在炒祭时他一连吹奏了好几首自创的曲子,让在场的观众黯然神伤。乡村炒祭讲究热闹,孝子出钱,乐队表演,大家尽兴。但驼子吹完《祭陵》后就开始吹自创的曲子,只见他双眼紧闭,两腮一鼓一收,身板左右摇摆,唢呐声悲,凄惨怛人,仿佛隐藏着天大的悲、海般的苦,只听的好几个孝子嚎啕大哭,众人也默默垂泣。这一吹让驼子声名远扬,这才有了后来代表全村人参加全县艺术节获金奖的事,因此十里八乡请他雇事的人更多了。
驼子爱收藏唢呐,凡自己用过的,别人用过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他都收藏,他还特地在家里新建三间平房,专门摆放他的收藏品,闲杂人等是没有机会欣赏他的藏品的,但小学生是个例外。因为驼子家紧邻学校,经常有孩子缠着驼子参观他的唢呐收藏,驼子也总是爽快地答应,一边引导孩子们观赏,一边讲解每一个唢呐的故事,孩子们对他的讲解似懂非懂,只觉得那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唢呐实属罕见。
说起驼子对孩子们好是有原因的。有一年,川道里发大水,冲毁了原来的村学,校长找教育局局长申请拨款重建村学,项目很快批复下来,但经费一分也没到位,眼看孩子们将近半年去不了学校,驼子找到支书,主动将自己五间正房让给学校替孩子们做教室。为此,支书和校长多次要给驼子送一面锦旗,驼子说:“我一人住不了那么多房子,空着也是闲着,锦旗不能吃就算了。”后来,怕影响到孩子们上课,驼子找人在院子中间砌了一堵墙,将学校分了出去。
驼子爱吹唢呐,在家里从不吹,每次想吹时总是跑到崖边、河道或芦苇丛旁独自吹一阵,有喜悦也有悲伤,起初有人骂他吵人,但总有爱听唢呐曲子的人,如果有几天听不到驼子吹曲子就好像没喝茶一样,没精打采的,甚至有人亲自跑到驼子家里求他吹一曲让自己过过瘾。驼子对村邻十分友善,谁家孩子满月、亲人祭日想热闹,请驼子演出助兴,驼子只要没有预约总会欣然前往,但前提是不收钱,一分也不收,村邻也习惯了驼子的慷慨。后来,随着老人们相继离世,青年人当家,请驼子雇事、助兴的人家越来越少,有人劝驼子改行学吹小号,但驼子执拗,仍旧一门心事地吹着他的唢呐,有事了帮事主吹,没事时就对着山梁吹,对着小河吹,对着夜晚吹。
有人说:“驼子老了,要不怎么曲子那么伤感。”其实,驼子最近的确吹的少了,而发呆的时候多了,往往盯着一个地方看半天,好像满眼都是唢呐和飘落的杨树叶。

作者简介:
彭庶峰,男,汉族,甘肃省庆阳市正宁县第一中学语文老师,爱好阅读和写作;因为教书育人,专业研究方面的东西写的较多,有多篇论文发表;闲暇时喜欢舞文弄墨,独玩风雅,多是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