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这一天 (散文)
◎红榜作家 周西忠
世上沒神树,但有树神。如他,桂花爷爷,他爱树如生命,把自己活成了一棵树。
——题记

那是一个寒气袭人的夜,世界被一层雪覆盖着……
饱读诗文的他,正吟哦着张岱的诗文。“深夜知雪重,时闻折枝声……"
三百多年前的张岱,是明末清初独有品味的i文人,他写雪,总是那样独到。时闻折枝声——穷究文学史,再没有第二个人的妙句可以与之比酷。
二O二四年武汉的这场早春的冻雨,被张岱三百年前描到伤筋动骨的深处。汪湖畔的东堂桂园艺庄园园主桂花爷爷,这一夜已是无法入睡,他紧身裹衣出门,心事沉沉地巡视着树艺林。树断若撕,三百多亩的田园坡地,不时传来脆枝裂断的嘶哑声,沉闷闷的声音搅着心间阵阵痛。筋已折,骨欲断,可怜的他视为生命与活宝的花木,正在承受无情的磨难。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说的是妙曼的飞舞,那是博大惊心的愉悦,他会喜盈盈地任它们飘落在衣襟,肩膀,眉梢,睫毛尖……他会抹抹脸,闭上眼,轻轻地享受一来自上苍的凉意。可这夜,落在脸上的是水不水雪不雪的流动的冰,沉沉的。(后来才知,这冰系的冻雨,比重是雪花的九倍。)当时只知,可怜的树枝不堪重压,生生地脆断。树断树裂,他的心也随之裂断。


(这是搜集待清理的残枝)
桂花爷爷,这是他的名字。他早已把自己绑定在树上。他是中国最痴情的最有故事和成就的树迷。他爱花果树木,特别是桂花。二三十年了,他摸熟了各种桂花树的品性,培育了中国最多桂花品种的苗圃园,积大量的品种资源和实际经验,成为国家级辨别桂花品种的权威。他熟识各类桂花品种,而且进一步研究树木的园艺,培育了多种造形的桂花树艺编织,积多年努力打造了中国最大规模的桂花基地,成树二十五万株的花果山桂花园。继而移地再创业,来武汉东的这方有水有坡的汪湖畔开创东堂桂园艺庄园。庄园水面六百多亩,湖畔坡地三百多亩,近干亩的树艺基地,这规模也许又是全国之冠了。
除了主产品桂花,他培育种植的还有紫薇,月季,油茶,玉兰,樱花,芙蓉,玫瑰等多样产品……他爱树,这成为他此生在世的不解之结。
踏上汪湖湖畔时他已是六十又三,积于今十个年头,七十又三了。十年,他在这方精心打理的树艺庄园摸爬滚打了十年。孙女已经上大学了,他也早该马放南山回家归隐了。可他离不了这方土地,这数以千计万计的各种造型的树艺。桂树成型,如玉瓶,象葫芦,或者高如丰碑的华表,或者妙如灯塔的彩灯柱……各种造形别致的树艺装饰武汉,鄂州等地的桂花大道,成为大都市经典的点缀。
他为桂花造型,桂花也把他打扮成型。
曾经油光的青丝没了。他衣着可以不讲究,也不追求什么名牌不名牌,可是发型有讲究,总是梳理得整洁有型,不让一根黑发兀自飘起。可如今,黑发已是霜白,是岁月浸染还是汗水洗濯?或者桂花濡润?满顶的白发,仿佛一尊欣欣然地绽放花骨朵的银桂。
桂花爷爷,这个名字愈来愈显得妥贴了。
他就是一棵珍品级的银桂。
他就是树,树就是他。在这个寒气逼人的冻雨之夜,不时传来的折枝断枒的破裂声,他的心一阵紧似一阵的纠缠着,纠结成无声的殇。
五柳池,他精心打造的一个景点,池边五棵柳,摇曳着万千姿态,一池水,碧绿碧绿,荷叶,柳条,彰显着古典的景致。五棵柳,就五棵,诗意的数字。可谁知,这场冻雨,居然死了一棵伤一棵。(但愿伤着的一棵能够活过来。)
临汪湖边的树,伤残的更多,断枝成堆。
更惨的是湖边有个一千平方的智能温控的玻璃房,居然轰地坍塌。预制件的骨架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经济损失巨大。



(智能温房的一片狼藉)
雪落无声,冻雨无语,汇在他心里,变成了泪,他强忍着一一吞下。(据说,仓埠街道一次性补贴他救灾款十万)。
那一夜,回到了居住的平房小院。他不知怎么调解自己,烹雪煮茶吗?这个夜,他没再睡觉。喝了一小瓶桂花酒,喝了两壶桂花茶。
他还是想起了张岱,想起了烹雪煮茶的张岱。一个在杭州西湖,一个在武汉汪湖。一点没名气的汪湖,枉有六百亩水面。若有一天,这个武湖之汊湖的汪湖能够被世人知晓,一定是因为东堂桂的支撑。东堂桂,状元之桂,这是桂花爷爷立定的追求,他在桂树的园艺区建了木质的景观楼,并命名为状元楼。

(状元楼,意指桂花之冠)
饮桂花茶,喝桂花酒,那一夜,凭着这些桂花元素驱散了戾气和孤独,桂花爷爷又有了底气和动力。
这一天是3月15,风和日丽,蓝天白云。不是景区的东堂桂依然来了许多人,许多车。
有工程车,起吊车,收集残枝,补种新树。还有亲友们赏玩的小车。
踏青赏花,正是新春的妩媚季。现在的人,越来越会享受生活,享受自然赋予的美好。花,春日里绚烂的花朵,是春天的使者,正用柔软的粉红色花瓣,为大地披上一层浪漫的薄纱。
当春风轻拂,万物复苏,玉兰绽放,樱花盛开。汪湖畔的东堂桂,自然是珍贵难寻的赏花圣地。

玉兰,海棠。
惊艳的还是红粉佳人。




白墙黑瓦,平房小院,不张扬,不炫耀,只是静静地配合着枝头的花,把素雅投射到水塘。

五个葫芦状的桂艺,寓意着五福。

太平有象,这是大象的幼体,好在已长出长长的鼻子。

樱花和海棠,艳艳地揭开了春天的序幕。
据说。这一类别致有品的景观有六十六处。每一处都是智慧,心机,都传递着轻佻也厚重的文化。
当然,这些都是局部,这一天,桂花爷爷正奋战在主战场,桂艺园区。
那一夜,他是文人,他骨子里潜着文人的气质。他是新洲师范首届生里精挑的第一才子,文人的气质,文人的涵养,文人的品位。
这一天,他是士兵,是指挥员,是将军。他亲自指挥,让大型起吊车把一棵棵满满带土的成型的桂艺大树吊落在一个个挖出的待补的树坑。一丝不苟,包括落坑的角度和方位。
阳光映着他的脸庞,黑了。再也不见那白净净的书生味,不见办公室孕育的那一份优雅,浓聚在肤色中的,是风霜揉进了阳光的色泽,缱绻着黑土地和湖畔野风的故事。
起吊。放下。左一棵。右一棵。前进三。手扬起。手落下。……
桂花爷爷,七十又三,这时刻,他忘了大孙女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这时刻,他记得这株补种的桂艺树怎么成活,怎么壮大。当然,他还记得,三月,种树植树的黄金季。
累了,喝口荼,黄金色的桂花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