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八团上海知青《青春在远方》作者合影。

在“铁姑娘”班的磨砺

徐捍东

1970年5月，我从上海下乡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八团（友谊农场）五营四十九连，分配到农业排工作。

在我下乡之前，我家已经有两个姐姐到外地工作，一个是我的二姐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另一个是我三姐在安徽淮北插队，她俩在那里都干得挺好，她们来信告诉我，让我好好在北大荒干，所以，我也立志要好好干，决不辜负家里人对我的期望。于是，我一到连队便递交了入团申请书。

我一到连队，看到当时的情况，和我印象当中的农村不一样，哪里是我当初想象的那样，军垦农场，穿军装，挎枪骑马走天下，是我把生活想简单了，上海是回不去了，现在人已经来到了北大荒，首先面临的是生活关如何过，实际困难就摆在自己面前，比如，吃粗粮（玉米，高粱米饭），还有面粉馒头和水煮大锅菜，另外就是清汤，汤里面根本就看不到荤菜。

我们十五、六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南北两铺炕，屋里也没有桌子。当时，我们上海去的几个女同学，总是在一起哭，好像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上，天上是指上海的比较好的生活优越条件，地上是讲眼前的艰苦生活和条件。怎样才能闯过生活关？只有和当地老乡融洽相处才会有出路，这是我在农工排的时候，心里一直在琢磨的几句话，我想进步，我想早日做出一些成绩来，让我的二姐和三姐看看。这种想法，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讲。于是，我和当地老职工，还有北京、天津、哈尔滨以及本地知青在一起生活、劳动和学习。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磨合。我也要主动和当地老乡和各地知青磨合好，我想既然已经被分配在农工排工作，那么干农活这道关口肯定先要过得去才行，问题是我去找谁来帮我度过这一道难关？我想了想，还是要依靠当地老农和当地青年，让他们来对我进行“传帮带”，我写信给二姐和三姐，谈了自己的这些想法。

我到农工排干的第一个活就是铲地除草。当时自己站在地头直发愣，这地怎么铲啊？这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上那些“大上海”的傲气没了，眼下必须务实，这个“实”就是如何在短时期里学会干农活。

我手里拿着锄头不知道怎么干，大伙都摆开了阵势，有的老农还搓搓手心，朝我看看，不知道是看不起我呢，还是其它什么意思，我不清楚，但是，在我心里真的很难为情，老农干铲地这个活不示弱，一个顶俩，可是我弱。 黑油油的地里面站着一棵棵绿叶，这是苗还是草？我又犹豫上了，就在我感到无助的时候，排长肖明久站到我跟前，他说，“害怕了是吧？”我听了之后，不知不觉低下了头。他又说，“你先看我怎么铲，比如，眼睛朝前先看三棵苗，然后把锄头伸出去，根据只留一棵壮苗的作法，用锄尖轻轻地剔去多余的瘦苗，然后再留第二棵苗，用同样的方法，接着就看眼前的第一棵苗，当完成以后，再把垄沟两边的土，从第三棵苗的边上开始，先左边，后右面，把锄板摁进地里往回拽，要把锄板深深地扎进土里，这样，苗两边的土就不会板结，达到了通风效果，接着再用锄板把铲过的土推一下，把板结在草根下的土推开，让草根露出来，然后再经太阳将这些草根晒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些看似被锄过的草，很容易“死灰复燃，”接着，在苗杆四周培一些土，但是，不能伤到苗，一般是靠两只手腕拿锄杠的灵活劲，来把握锄草间苗的正确性。”我听了之后好像明白一些了，其实铲地这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我说：“没想到铲地还这么难。”排长说：“铲地这活就这样，你唬弄它一天，它就唬弄你一年，甚至还有的人，以前锄板掉了也不吱声，推着锄杠就从地这头跑到地那头，那才叫唬弄呢。”我当时听了有点发笑，就是排长的这一番话，使我牢记在心里，从今以后无论干什么活，我决不唬弄。

由于我劳动态度好，虚心向当地青年学习，得到他们的特别关照，他们手把手教会了我如何铲地间苗，我掌握了要领，铲地的速度和质量明显提高，记得当时每条垄足有二里地长。

我工作了一段时间，得到了连里领导和老职工的好评，同时，也树立起了劳动的信心，我发现自己种地的本领学会了一些，于是，我给二姐和三姐写信，说自己学会铲地了。

在每年的八、九月份，都是连队晒场晾晒最繁忙的季节，这时候，各排都要抽人去参加打场、晾晒、运粮、装车，通常是白天晾晒，晚上灌袋装车。装一辆四吨的“解放牌”汽车，要经过五、六道工序才能完成，首先是打“撮”灌袋，第二是抬袋上秤和下秤，记得每袋粮食在180斤至200斤重，第三，进行装车。男生负责打“撮”灌袋和装车；女生负责抬袋上、下秤。每班八到十人，每个夜班要完成1200袋至1500袋的任务，任务很重，只好大家齐心协力轮换干，问题就不大。

由于我是用左肩扛袋，而且个子又矮小，一个夜班下来，我的肩膀又红又肿，连手都不敢朝上碰，一碰就疼，但是，第二天夜班还要继续干啊！我当时累得无处诉说，我只好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当我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跑去医务室，让医生给我开一点药酒之类的东西刺激一下，然后，我又咬着牙继续干。

我经过一个季节的磨练，连队里便传开了这样一个消息，说，“新来的上海青年真能干！”因此，我也得到了不少荣誉，我被连里评上了“五好战士，”后来，我入了团，还参加了营、团两级先进代表大会，我又把这些变化写信告诉了我的二姐和三姐。

九月份是北大荒收割玉米的季节。我割玉米是“左撇子”，左手镰刀不好找，于是，排长肖明久亲自帮我找镰刀；陶万山班长还帮我磨镰刀；李永艳班长手把手教我如何正确使用镰刀，我就凭着一股不怕苦的精神很快就完成了分配的任务，并且割地还冲在大家前面。

接下来就是扒玉米，我记得是在那年10月初，田里有水的地方已结薄冰，我们要把自己割下的玉米掰成棒子，然后再运回晒场。地大、活多，偶尔在地里伸直了腰一看，还是满山遍野的玉米杆堆和苞米棒，好像这活永远也做不完。

我们每天一到地里就赶紧扒玉米，连直腰的工夫都没有，从早到晚，而且每天就干这一种活。这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干完？我一边纳闷一边干活，我觉得自己腰酸背痛，有时连腰也直不起来，由于我两只手整天摸着粗糙带冰的玉米叶子掰苞米，很快就裂开了口子，痛的钻心，我把从上海带来的蛤利油涂上了也没用。

但是我还是每天坚持出工，我咬着牙，处处表现着坚强的样子，但到了晚上还是躲在被窝里哭，我的手和脚都裂开了，都是一道道口子，后来，连端饭碗的力气都没有，我在端碗的时候，两只手会发抖，有钻心的痛。但是，就是通过了这样的劳动锻炼，使我的毅力、耐力、忍受力，全面提高，我的工作又一次在全班名列前茅，我又一次得到了连队领导的表扬，以及也得到了老职工的好评，我心里热乎乎的，于是，我又把这些情况写信告诉了我的二姐和三姐。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被抽去30团搞水利大会战，那个冬天寒风凛冽，我们住在临时搭的窝棚里。为了完成规定的土方任务，我们有些战友就病倒了。在那个冬天，我和班长李永艳分在一个组，李班长也是个干活十分泼辣麻利的主，她带着我们全班，一边唱着歌，一边甩开膀子干，水渠上面的土都已经上冻，一镐刨下去，不但手上的虎口震得生疼，而且脑袋瓜也被震得生疼，眼睛里直冒金花，冰碴子溅得满脸都是。

我们起先还穿着棉衣刨镐，后来把棉衣脱了，露出一件棉毛衫，我们接着干活，我们每天都要完成十几方土的任务，很快，我们班的指标又在连里名列前茅，再到后来，顺利完成任务！我们班被评为“铁姑娘班”，我也因此被大家称呼为“铁姑娘”。

我在想，我这个“铁姑娘”“铁”在什么地方，李永艳班长对我说，你这个“铁姑娘”“铁”在意志上。是的，我干起活来不怕吃苦，在零下几十度的环境里参加水利大会战，我有一股子拼劲，比如，遇到低洼的地方先要砸开冰、然后，将碎冰搓净，然后，大约有三四个人拉着铁钎子的几个“扶耳，”开始往冻土层镦，一下，两下，听得见冻土层在震颤，铁钎有个锥子形的尖，随着，一声声“哼唷，哼唷”的喊号声起，有个人扶住钎身，往下一耸、然后再是一耸，不久，冻土层出现裂缝，再过会儿，一块像炕桌面大小的冻土，“咣当”一声，重重坠地，这时候，四周有欢呼声起。有一回，我和几个男性，先用杠棒试着抬起，然后，慢慢抬步往上走，往上是个坡，有时会出现打“蹴溜滑，”不小心的话也会被滑到，这样的话，杠棒一斜，有可能会砸伤人。还有抡刨镐，有人不小心，会把镐头尖刨到自己的棉鞋尖，我开始也不会，后来会了，窍门是在刨的时候，用力要均匀，靠镐尖的震动力来达到取土方的目的，要想取土方多，效果快，就要选那些镐头粗壮而又短的，粗而不细，细的话，一刨一个小白点，就是东北话讲的，瞎子点灯白费蜡，而短而粗壮的镐头，由于它本身的吃重，一镐下去，力不是用在下方，而是用在抡起大镐的工夫上。还有，抬土方也有窍门，如果一个人抬，我就借助腰部和腹部的力量，将土方贴在上身的胸前，然后依靠右腿来作一个蹲步的动作，这个动作是为了更好地把冻土块贴近自己最合适的位置，然后站起，但不能站得笔直，而是要依托自己的胸前部位来分解冻土本身的重量，这个道理和马车上山拉石头装车的道理一个样。

后来，我在连队小有名气了，再后来又入了党，被抽调到连队小卖部去工作。当时连队有700多人，平时的油盐酱醋、日用杂品、米面杂粮都靠我和搭档孙梅一起从营部、团部自己装车拉回来。因为我在农业排锻炼过，面对180斤的粗粮袋，我扛起就走；50斤的面袋，我把4袋摞一起，也扛起就走，人家都讲，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这个人当时凭着自己年纪轻，体格比较壮实，所以，什么活都主动去干，要干就要把它干好。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友谊农场的那几年，不仅锻炼了我的体魄，而且还磨练了我的意志，并且，还学会了如何做人，我牢固树立了积极向上的世界观。

如今，40多年过去了，在我的心里，友谊依然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依然还会想起那里的乡亲们，我人生起步是从十八团开始的，那一幕幕，至今还会经常浮现在的我眼前，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自己在兵团十八团是如何克服困难的，我会回忆，同时也会用过去的经验来克服当前的困难，我会把这些传授给下一代，让他们也永远记住，我的第二故乡是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八团，现在的友谊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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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19